她赶紧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让情绪骤然起伏的眼皮安然下来。
转身坐下,抬头迎面而上的又是一张妥帖有礼、端方自然的脸。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往站在对面的人的脸颊两侧跑。
离开的时候,谢梓还是没忍住,回身开了口,“阁下可是...”
话到嘴边又刹住了,于她都不是小事,于对方只会是更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算了。就这么没头没脑的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往外走,指尖捏在耳垂,像是在不好意思。
终于到了属于自己的小隔间。
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将自己的考生文牒在桌子的左上角安置妥当后,谢梓开始打量这方自己要度过两天一夜的小空间。
床很窄,只能容一人侧躺,好在她比较瘦小,空间倒是够,就是没睡过这么小的床,应该不会滚下来吧。
她伸手在床上按了按,好硬!
感觉褥子就是个摆设,手指都能感受到木板的硌人。
她的手挪到床边,沿着褥子的边沿在手里捏了捏,薄是真薄,好在很干爽,没有一点发霉发潮。
挪步到床尾,谢梓伸手摸了摸折叠整齐的被子,厚度还不错,他将被子沿着一个长边拎起来,还不错,够宽。
刚才一展开,差点拖到地上,多亏她反应灵敏,及时抬高手臂。
如此,将被子对折一下,一半压在身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又是三声鼓响,天和六年春闱,始。
拿到策论的试题时,谢梓不知为何竟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上半天结束用完饭时,明明还只觉得累,希望可以快点结束,离开这一点逼仄的空间。
和衣躺下去就睡着了。
这会摸着手里这两天已经慢慢用习惯的纸,倒生出几分不真切,恍惚这只是迷糊中发的一场梦。
真正的谢梓还躺在宫城里,苦苦的用时辰熬着毒发的折磨。
破庙里结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结伴同行;闹市里穿街而过,行侠仗义;深巷中刀光剑影,斗智斗勇......。
会一群人嬉笑怒骂少年不识愁滋味;会因缘际会结识表面寻常实则身怀绝技的高人;会接受那个放在心绪尽头的邀约一起踏春色赏春光。
......
这明明是那年春日,在纷飞的桃花中,那个坐在雕梁画栋的殿檐下的少女,眺着远方,给身边难得坐得住的少年,一字一句,描摹出的画面。
是她在脑海中一笔一划,细细着墨的画卷。
是梦,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大概是到了梦醒的时候,才让她生出如此多的缅怀。
“辰泽”两个字将谢梓叫回了神。
一抬头,巡考官正迎面站着,她放在桌子左上角的考生文牒此刻正在对方手里展开。
方才叫她名字的应该是此刻正跟在巡考后面的官侍。
考生待的这一方空间被称为“考格”,每个官侍负责五个格子,所以这张脸这两日她已经见的需要很久才能彻底压进记忆的箱底。
“学生有礼。”谢梓起身拱手。
巡考将文牒放回桌上时,注意到谢梓纸面一片清白,手从还未破封的试题上带过,留下一句:“日头不高了。”
明日张衣阳大约会未时到客栈等她吧,谢梓想要借此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下来。
入梦一场,迄今也只得五分如愿,若是余下这一桩能得十分相似,其他的遗憾就都可以圆满了。
将飘散的漫无边际的思绪收拢整齐后,谢梓抬手开了他第一次春闱的最后一个题封。
纸张的中间规规整整的落着四个字:何以为君。
这是皇帝给她的考题!
看到纸面上的四个字时谢梓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可旋即又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仕为天下士。
虽然这题出的剑走偏锋,可能给人挖坑甚至让人无心埋下祸端,于选仕科举而言依旧不失为一道好题。
这世上最难的就是易地而处,将别人的艰辛感同身受;最容易的也是易地而处,将别人的名利看进眼里。
想到这些关节,谢梓开始就题论题,把眼前四个字真正当作一道考教意欲入仕学子的考题认真的思索。
天下有分合,江山有更迭,这君主嘛,自然也有治世与乱世之分。
科举考试选拔的人,最终是要做官的,所以策论一题难免涉及朝政。
可妄议当朝,言辞稍有差池,就会因而获罪,功名无望不说,打板子流放尚有转圜,丢掉性命甚至祸及家族的也不在少例。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便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