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迟了一步,她得以赶上他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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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无酒,幸好陈亦章自备美酒。
塞子很容易就被旋开了,散发淡淡的酒香。
早已错过美酒最热最温的时候。
“既然公子如此说,那我们就此别过。”
酒还是容易入口的,不愧是拿烙铁烫出来的,最热的酒。
陈亦章昂头一口,酒从脖颈滴落,水痕拖尾,像是喉管上缠绕一条银灰色的小蛇。
林湛如看到桃红的指甲,棕褐色的葫芦上非常明显。
故意给他看的。
林湛如的目光没有在她的指甲上停留太久。
他会想起给她上药时曾经做过的事。
——吃手指。
陈亦章喝酒太急,衣襟湿了一片。林湛如拧了拧帕巾,想要擦拭她被酒润湿的衣襟。
帕子递出一半,欲躬身,察觉到陈亦章的视线,他的身体突然僵住。
逾距了,他想。林湛如默默收回帕子。
他做不到在她昏迷时一样的举动。
近乎床笫之私的亲密。
陈亦章用了很大的劲擦了嘴角。
“一路上多有僭越失礼之事,还望公子原谅。”
我喜欢你。
“多谢公子连日来的陪伴,亦章心领。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带我走。
“万望公子多保重。”
别离开我。
……
林湛如不会听到她的真心话。
“姑娘也是,多保重。”
他默默注视着陈亦章向他欠身,用很是标准的女子行礼的姿势。
陈亦章一路上很少这样行礼,大多是抱拳作揖,是习武之人惯用的行礼姿势,让人刻意忽略她的性别。
林湛如发觉,她后退了一步。
再退要掉下甲板了。
皂靴踏在甲板上,有咯吱的声响。
听到响声,陈亦章抬起眼眸,林湛如近在咫尺。
“姑娘既然已经上船,不妨再陪我一程,”林湛如斟酌着开口,“下一个渡口,船家会把你放下。
林湛如坐向靠左,靠近船头,他把碾霜从右手移至左手。
他指了指碾霜的原位,示意她坐下。
一里一外。
陈亦章抱剑坐到碾霜的原位,靠近船仓。
两人之间,空置无物,却好像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林湛如和她并排坐着。
月色悠悠,江面倒映船上的人影。
林湛如着一织金锦深衣,质地极细腻,月下看去,银妆素裹,似是一枚玉人。
陈亦章单手支着下巴,怀抱无名剑,扼船舷而望之。
正对上林湛如的眼睛。
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曾经对她温柔地笑着。
如今却因她而忧郁,眼帘垂得很低,很不自然。
甚至可以说,有种淡漠的美。
“你怎么不唱歌了?“陈亦章冷不丁开口。
林湛如:“夜色已深,恐惊池鱼。”
涨水了。船颠簸一下,银色的小鱼从船底窜出。
目光追及鱼尾,闪动着跳走了。
“你唱得很好听,我在岸上听到了,”陈亦章说,“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歌声。”
她怀中的无名剑抱得更紧了。
“……异乡的中元节……果然别有风情。”
耳边很模糊地传来林湛如的声音。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点,像他以前一样。
还传来,她和他的对话——
隋州催人,三十日的期限还剩五日,林湛如要先动身前往隋州。
陈亦章的母亲已经康复云游,她失去了寻找金陵明珠最直接的理由。
天数阁的来信很简单:找珠。
她既不想回家,也不希望直接听从天数阁的命令。
金陵明珠背后固然牵涉种种,但理清来龙去脉需要耗费巨大心力。
没有了直接的理由,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陈亦章希望与林湛如同行,但他已拒绝了她。
她需要再好好想想,打算在宫华烟家多蹭几顿饭,得过且过。
躺平几日。
不对,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陈亦章脱口而出。
“……看起来是醉了。”林湛如眼眸微狭,眼波一扫她微红的脸颊。
浮舟之上谈浮生,浮生若梦。
水涨船高,陈亦章的意识越来越清醒,像麦芒针尖,尖锐地要刺破一切。
贺州人放的鱼油灯笼全破了,水上漆黑,一弯月色照着他们的船。
岸边全是水葫芦,一蔓缠着一蔓。
她的一身蛮力无处释放,船体撞击水葫芦的声音突突地在脑门上响。
渡口很近。
疼,心里闷闷地疼。
不可以,不可以走。陈亦章想,没有下次了。
“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她问。
林湛如:“但说无妨。”
他剑眉舒展,深褐色的瞳仁里波澜不起,一点儿也不防备。
往日与他对视,林湛如总会用温柔的笑稍稍拉开距离。
然后对她几乎无条件地顺从。
今天很奇怪。
陈亦章觉得林湛如打从刚开始见到她,就莫名地游刃有余。
强势、主动,对她有种掌控欲,但隐瞒了她什么。
她推断,林湛如应该在她睡着的时候,跨越了熟悉的界线。
界线消失,林湛如凑近她,越来越近。
凑近到只要一低头,他的嘴唇就能吻上另一个嘴唇。
碾霜刀已经被弃置一旁如同敝履。
陈亦章的唇一开一合,吐字异常清晰:“你是不是把我衣服全脱了,然后帮我上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