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如轻功不好。
他背着陈亦章,绝不可能攀崖而行。
天色将明前,他们从南昔山桂花丛生的灌木中横穿回去。
陈亦章被打包成一团,正好可以减少被划伤的几率。
林湛如穿花拂叶,挑开枝蔓,像运送一件至宝般小心地背着她。
他硬生生拨开一条无阻的林路。
背上,陈亦章半梦半醒,顺着他的弯曲的脊背,像一片羽毛,覆在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就像当初她用自己的内力为他疗伤一样。
她有意让他省力。
林湛如柔声:“你好好睡吧,什么也不用做。”
陈亦章没有按他的话照做。他背她一路,她便让他一路省力。
即使她烧得厉害,神智不清。她也永远会多一个心眼。
“谢谢你。”
到达后,宫华烟开门,迎面闻到一阵极其浓郁的桂花香。
无数细小黄瓣,落满两人的肩头,像一卷卷鹅黄缃帙,散落满天。
林湛如扬起衣袖,一把抱着陈亦章进了屋。
他轻轻放下她,如同安放一片羽毛,长久的拥抱终止于此。她的睫毛很长,露水湿润了眼眶。
床榻上,她留给他一个静谧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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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隐居处。
陈亦章一早就醒来,不知道在书屋里忙活什么。
素简纸笔,帛书滴砚。
书屋和正堂,用一帘薄纱遮蔽。
薄纱极薄,上坠一风铃,人来,风吹,叮咚作响。
林湛如透过薄纱,安静地注视着书屋里面的人。
他不太敢靠近,只是背倚木栏,生怕碰到那一层纱,惹得风铃大响,惊动屋中人。
自打昨夜把陈亦章背回宫华烟居处,林湛如就一直没见过她。
去问宫华烟,只得到模棱两可的答复,说她受伤了在休息,已经给她上药,让林湛如放心。
卯时,他听说陈亦章洗漱完毕,便站在东厢客房的木阶前,静静地等着。日上三竿,他后背照得灼热,便握住门环,拉到一定的角度,正要敲响。
下一刻,他喃喃:"算了。"
现在,一纱之隔,林湛如就这么看着她。
陈亦章手扶桌案,在一张白布画卷上写写画画,涂抹丹青。
一条素绢简单地围着额头,陈亦章满头青丝散落下来,画布白得发光,衬得她嘴唇微白,面如芙蕖,像是印在一幅凝固的洛神图里。
分不清是画中人,还是人在画中。
很温和。
陈亦章很少给人这样的感觉,更多时候,她总是像风中劲草一样活着。
今日,好像轻触薄纱,风铃一动,她就会消失。
她握掌虚浮,下笔却很实,其曲如弓,其直如弦,恰好与她强烈的个性相合。
风铃没响,陈亦章的手腕颤动了一下。
玉箸篆走笔圆润婉转,为终结一条平直的竖线,一气呵成,笔画回锋,她加上浓重的点。
收笔,将玉管毫末搁置于宋砚之上,她立身站定,长长地吐气。
好字。
书房一侧,薄纱是摆设,正堂的风吹草动一览无遗。
林湛如背靠木栏,像一柄青锋刀般鲜明。
她看到他了。
“林公子,早。”
"早。"
林湛如立刻接上话。
林湛如看到她淡淡地朝他笑了一下,又低下头。
屋主人同她伴侣已去,无人同林湛如说话,一方正堂,空气不流,还真是闷得慌。
林湛如垂着头,摩挲着刀鞘。
碾霜不会说话,他只好自己开口。
"姑娘睡得怎样?"
"很好。"
“烧退了吗?”
“退了。”
"姑娘脚上的伤如何了?"
"无碍。"
林湛如继续问:"不是被蛇咬的么?"
“无毒。”陈亦章答。
皆为两字回答,好一个惜字如金。
陈亦章看起来不太愿意和他说话,但他愿意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
陈亦章有余暇,愿意执笔临帖,没有突然咬他一口,也没有不告而别玩失踪。
她只是在这里。
林湛如默默注视着她。
一卷丹青,一个人,一支笔,是难得的平静。
篆书,字迹好认,陈亦章写得极规整,方正通痩,排布在右侧,似乎是吊文诔赞之类。
林湛如注意到,几字被重复地摹写,她下笔很犹豫,仅仅一个字就占据半幅卷面。
左侧画布的字有些模糊,他不太认得。构造奇特,笔画纵横,不是俞朝文字。
画卷最下方还压有东西。
一角卷起的宣纸,透出一点点宝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