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牛犊不怕虎。宫华烟出身武门,当年满腔热肠,应召从伍。
在俞朝军营激流勇进后及时抽身,在最负盛名之时辞官回乡。
朝廷内外固然有闲言碎语,却无人敢反驳她的抉择。
陈修姱作为宫华烟在军中最亲近的战友,送别时难掩寂寞,最后只是一杯浊酒赠别好友,继续她的征程。
她们二人虽然步入殊途,却同样是特立独行、打破桎梏之人。
有万夫不当之勇,为女子表率,又何尝在意过他人的闲言碎语?
有时明月无人夜,独向昭潭制恶龙。
既有她们开了好头,自会有无数后继者。
香已燃尽,宫华烟冲洗茶盏,逆光看着故友的女儿。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模糊了她的身段,却模糊不了她的眼神。
无名剑尚在鞘内,却寒光凌冽,刀柄似一块青铁玉琼,映出女子果决坚毅的神色。
“就算未来嫁人,我也断乎做不得某某夫人。”
陈亦章按照中原吃茶习俗,双指点了点茶桌,以表茶好喝,要多多续杯。
”我要他来做我陈亦章的夫君。”
陈亦章目光炯炯,掷地有声。
“我要世人知我,皆称我名姓,若有伴侣……”
“他日史书工笔,亦要让他来当我的注脚,他为我陪衬。”
好大的口气。
这是要在事业上压倒自己夫婿一头。
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这其中,女子之名寥寥可数。她们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方能在史书的残页卷角博得一席之地。
不过,是有人能够做到的。
宫华烟笑道:“你要学我?”
陈亦章挑眉:“怎样?难道我学不得?”
“英雄所见略同。”
宫华烟笑着拎起茶壶,起身掠过桌案,为陈亦章续上一杯。
她又拿起碧绿的杯盏,悬停陈亦章的眼前。
于是,对面的女子也拿起碧绿的茶盏。
“叮”声作响,二人碰杯。
顿了顿,宫华烟又道:“不过,林公子可能不喜欢这个说法。”
陈亦章嘟囔:“我管他喜欢什么。”
摆着一幅冷脸,她的手指不自觉旋起剑穗。
宫华烟笑而不语。
无妨,纵使一时迷茫,她终会找到自己的道路。
宫华烟继续说:“古人定情,男遗扇女遗帕。你母亲倒是别具一格,反倒把你们家的玉佩粗心落下,结果被你生父捡到。”
和自己的经历何其相似。
想到自己父母的结局,陈亦章笑不出来。
宫华烟此时提起,颇有一股恶趣味。
“我不想听这些。”陈亦章打断她的叙述。
“人都没了,提这些作甚。”她瞥开眼眸,转头去玩弄自己的剑穗。
宫华烟转移话题:“对了,还未问你母亲如何了?”
陈亦章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还是老样子,一直昏迷着。”
遍访群医,皆言不治。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江湖灵药,就像是徐福东渡求长生,为的是求访神话中的海市蜃楼。
至于灵药究竟在何处,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当年战场上遗留的旧伤,没想到纠缠了她这么多年。”宫华烟叹气。
陈修姱因伤退伍,俞朝郎中诊治后,认为她身携北夏之毒,唯有巫医可治。
“自从十几年前两国再次开战,边境封锁,从北夏请巫医过来疗伤已是不可能的了。”
陈亦章接上她的话:“或有外族铤而走险,投奔俞朝,只是……”
“唯有巫医放不得。”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北夏以祭祀为重,凡事皆要求神问卜。巫医操持祭祀,在北夏享有崇高地位。
有些俞朝人只道他们装神弄鬼,行邪门歪道。
有些俞朝人却很受用,估计他们通过巫医向先祖许下的愿是真的灵通,故而也效仿北夏人祭祀之礼。
故而在两国关系尚可之时,还有巫医来往俞朝、北夏两地。
近年来,北夏岁荒,生民涂炭,北夏君主妄图拓展版图,把粮食矛盾转嫁到战事上。
由此,两国的边境锁闭,互不来往。
于是,只好把陈修姱的病寄托于俞朝包治百病的江湖灵药——金陵明珠上。
陈亦章把自己一路上的经历向宫华烟娓娓道来。
凉水上浮,茶屑沉底,她看着宫华烟的表情从饶有兴趣,逐步转向凝重。
宫华烟:“你在前往天数阁前,可有遇到什么江洋大盗拦你去路?”
陈亦章:“没有,路上只有我一人,到了天数阁内才有守卫阻拦。”
“可是,江湖之事,往往是一传十,十传百。”宫华烟剖丝剥茧。
“天数阁虽然以酷刑出名,可它遍揽天下至宝,觊觎它的人可不在少数。你可以为了母亲铤而走险,他人亦可以为了活命蹿上房梁。”
“连有间山庄的赤眉药师也是后来才知晓宝物已从天数阁消失。”
“这是否意味着,在你大婚前夕,只有你一个人知晓宝物下落?”
陈亦章眼前的茶叶随着宫华烟的话语旋转着。
手部有被刑具钳制住的冰凉触感。
手铐越缩越紧,似乎要把她的手臂绞断。
在痛苦到达顶峰之时,陈亦章的眼前骤然现出一杯热茶。
她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茶叶的味道很新鲜,回甘久久。
头顶上有很晃眼的东西。
她抬头。
房顶飘下一条字据。
白纸黑字,写着她的名姓。
脑海里有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嘴里蹦出。
“你是说,天数阁是单独给我一人传递了金陵明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