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无咎大约能猜到他说的是任我行,可他如今仍然不知道东方盛所说的“想岔”究竟是针对什么事。但东方盛没有跟他坦白的打算,好似想就这样自我消化掉。
按他原本的性格,是想要问个明白的。但如今,多番思量下,他终究还是沉默以对。
“所以,你刚刚想去哪儿?”东方盛问。
自然不能在他面前说想要走,言无咎道:“鸽粮喂光了,去买些新的,顺便躲躲你们教主。”
东方盛相信了,他一掀帘子:“去粮铺。”
马车驾起,东方盛打量言无咎窝在车上憋憋屈屈的模样,沉默片刻,又问:“怎么没驾我给你打的那辆马车?”
“太大,过于显眼了些。”
东方盛并不赞同,但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又的确挤挤巴巴,以至于两人的腿紧紧挨在一起,东方盛便没再多说什么。
“……”
“……”
“你的腰,别不别扭?”东方盛问。
“习惯了,腿都没了,腰上还能剩下多少感觉。”
当然想要多少感觉就有多少感觉。
不过言无咎觉得还是少些感觉得好。
东方盛又一次投来不赞同的眼神:“你越这样不在意,身体越受不住。”
这话说罢,他自己反而先沉默了。
紧接着,他问:“你究竟为什么不在意呢?若你有需要的话……我为你请个大夫看一看罢?”
言无咎无所谓笑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看什么大夫。”
东方盛轻声:“不是常说……医者不自医么?”
“那是生病时难以自行望闻问切,做出准确诊断的意思,用不到这儿来。若真要说,久病还能成良医呢。”
“是啊,这样想,无论怎样,你大抵都是一位良医了。”东方盛喃喃。
在粮店转了两圈,除却鸽粮,还买了些人吃的粮食,一并放进马车里。
言无咎以为接下来就要回去了,不想听见东方盛的声音:“去七圣堂。”
七圣堂是附近有名的医馆,有盛名只在平一指这类神医之下的大夫,也有各式各样上好的药材。
“去医馆做什么?”
“不看腿,手腕上的伤总要处理吧。”
东方盛话音落下,自己先反应过来——莫非言无咎不愿看病,是不想叫他人看见自己残缺的腿吗?那……他这样说,是否会刺到言无咎的痛楚?
他小心翼翼看向言无咎,只见他“嗯”了一声,也不见脸上神色改变,只掀起帘子看向窗外。
好像又回到当时在闽南……
现在想来,那竟是他们之间相处最轻松的时刻。当时东方盛自以为还没有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与言无咎相处格外坦荡。
但如今再想来,他当时真没有那个心思吗?
七圣堂中人来人往,东方盛推着言无咎进去看病,远远看去排着的队宛如一条长蛇,蛇尾坠着言无咎的轮车和东方盛靛青色的衣裳,宛如毒蛇的响尾。
冬日,到处是搓着手聊天的病人,哈出的白气散在空中,吭吭咳咳声音不绝于耳。
言无咎与东方盛哪怕只是沉默着站在那里,也有无数视线投来。因为言无咎的轮车、二人身上穿着的锦衣,也因为东方盛过盛的气势。
言无咎冷淡的看着前方,而东方盛垂下头,看着身前的言无咎。
突然,有如鹅毛般轻盈的白色碎片落下,落在言无咎头发上,是一片晶莹的雪花。
东方盛试图拂开这朵无法长久的花。然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片原本保存极为完整的雪花时,那片雪花就迅速的消散了。
紧接着,就是纷纷扬扬的大雪。
“下雪了!”
有人惊呼。
而队伍前方不远处,有一人轰然倒地,发出嘭的一声。
“大夫!大夫!有人晕过去了!”队伍前面的人大喊着凑成一团,试图帮助倒在地上的那个可怜人。
对方脸烧得通红,呼吸粗重。
不通医术、各有病痛的人们围在他身边,试图扶起他为他保暖、帮他醒过来,帮他活下去。
就在此时,有一双眼睛落在了言无咎身上。
“我认得那个人!他是大夫!他也是大夫!”
他的手指向言无咎。
言无咎不认识那个人,但东方盛却看出,对方是黑木崖的教众。
是有人指使,还是凑巧?
但这一切都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东西,这个瞬间,一拥而上的普通人热切的眼神围住了言无咎:“大夫,大夫,救救他吧。”
“俺认得他,他可怜得嘞,从小没爹妈,自己一个人,吃百家饭长大,一直是个知恩图报的。耕田种地,再加上上工给人盖房子打桩,好不容易存够了钱,娶了媳妇盖了房子,娃刚出周天,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谁知道人说倒就倒了呢,大夫,你救救他吧!”
东方盛伸手抬起半边披风为他挡住风雪,却挡不住这些人恳求的目光。
他问:“言无咎,你能救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