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豪华的夜总会大厅,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百来平的精致高档装潢,黑金格调商务风,台球桌、棋牌桌、点歌台、巨型铁艺拍卖品摆件、三百来万的古董画、吧台、陈列满当的酒柜……正中央如同在大平层客厅,三面纳图兹真皮沙发,100寸超大屏液晶电视,一应俱全。
绕过的独立盥洗室,经过一面斑斓彩色的玻璃金鱼缸,拐角是一间环境优雅静谧的私人茶室,茶室对面房间,是戚时自己的休息室。
休息室和正式主卧没什么区别,屋内最大物件是一张三十来万的双人大床。
何湛程抱臂站在门外,盯着那张铺着深灰四件套的名贵床榻,一想到戚时曾经跟数不清个女人在上面激烈酣畅地滚过床单,他心里就涌起无限的恶心。
何湛程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抬腿重重一脚,“砰”地踹关上门,扭头对身后和他一起来参观的几个人说:“没什么好看,走,继续回去喝酒。”
这地方是戚时自己平时消遣的地方,鲜少带熟人来玩儿,今天是为了庆祝何湛程和他正式分手——
嗯,本来二人亲热时氛围挺好,他莫名其妙就被扇了一巴掌,戚时低着头,看着模糊了一地的细碎月光,簌簌落了几分钟的泪,从此再没说过半句软话。
戚大总裁认为他乃真男人是也,情绪很快调整过来,知道何湛程有了新的暧昧对象,颇为潇洒痛快,说:“分手就分手,下一个更久!”
然后双手一挥,重整衣衫,大步昂扬一转身,“砰”一头狠狠撞在身后的汉白玉大柱上,白皙发亮的脑门磕了个满头红,一时高兴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戚大总裁失踪了半小时,换了套衣服,又抹了点擦伤药,额头缠着一方白纱布,然后像刚吃过亢奋药一样,情绪异常激动地蹦出来,热情张罗着大伙儿干脆去他那儿好了,大嗓门嚷着:“江山府开个台最低消费二十万起,你们何三少虽然不差钱,总归是个伸手找家里要零花的学生,现在大半夜的不好好学习,带着一帮子人跑到我戚老二的地盘儿上喝酒泡妞,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请客,未免显得我太小气了!”
何湛程懵了几秒,抄起手边花瓶朝人砸过去,骂他一句“神经病”!
戚时把何湛程订的包厢给封了,半强制地领着他们过来,该摆的酒都摆上,该点的男模,无论是腹肌饱满的壮硕型男、书卷气浓的清冷男神、还是媚眼如丝的男妖孽、清纯可爱的邻家男孩儿……十多号风格各异的男模进屋陪酒,连屋内最帅的几个人的颜值都险些被平均进去了。
戚总裁仰头怒灌半瓶威士忌,大臂一挥,亲自为何三少挑了四五个清纯男大,命他们全部将头发打理成三七分微分碎盖,穿白衬衫打领带脚踩红帆布鞋,腰间悬挂珍珠链,撩起衣摆,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到何三少面前分别去撅屁股扭两下。
何湛程当时喝多了刚从厕所吐过一轮出来,浑身冷汗,屁股刚挨上坐垫,正揉着太阳穴准备靠着沙发休息一会儿,身旁突然黏上来一群东施效颦的、不停冲他搔首弄姿抛媚眼的小白脸,乌泱泱的,一身香水脂粉味儿,烦得他不行。
斜对面,某个醉鬼拎着瓶威士忌、正醉意迷离地倚靠在墙角看热闹,见自己成功被他羞辱到了,那人立刻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何湛程被气得脑袋发懵,“啪”的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起身就要冲过去把戚老二这个狗畜生给狠狠收拾一顿,没料身子倏地一晃,他站立不稳,猝然的急火攻心,喉腔涌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呛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原地晕过去。
他低头扶着桌角剧烈咳嗽起来,额头大汗如豆,身旁人忙递来纸巾,何湛程埋头紧紧地捂着嘴,颤着肩膀忍痛猛咳。
如此狼狈地被一群人注视着,心中十万个不自在,何湛程咳过劲儿去,烦躁一甩手,雪白柔软的纸巾流淌过几道鲜红的血丝,飘到空酒瓶堆积如山的桌角——
一个烟头满得快要冒出来的玻璃烟灰缸里。
孤身一人的角落里,喝多了的醉鬼眼睛敏锐地眯起,终于清醒过来。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秒,一挥手,又把当下嬉笑怒骂玩得正嗨的男模们全都轰走了。
凌晨四点钟,室内灯影迷离。
有个整夜坐在点歌台旁的麦霸,丝毫不觉气氛突然冷清下来,仍旧自我陶醉地嚎嗓子唱歌,唱到某句,痛到深处,BGM高亢起来,他分贝猛增八十度,听得何湛程眉心紧锁,愈发头疼欲裂。
何湛程嗓音沙哑,喊不出声,俯身扒拉在桌前挤满的酒瓶子里,正要抄个顺手的饮料瓶朝那狗崽子扔过去,叫那小子别他妈唱了,嘈杂喧嚷的大厅登时一静。
何湛程愕然抬头。
点歌台前,戚时迈着大步冲过去把电视线给拔了,麦霸小子浑然不觉,抱着话筒狂嚎了两嗓子,这才发现BGM没了,歌儿唱得有点干,不爽地嚷了句“艹,谁干的!”,一睁眼,正对上脸色更加阴沉的戚时,吓得手腕一抖,没忍住咽咽吐沫。
“别唱了,”戚时甩手将线头扔电视柜上,瞥他一眼,“玩点儿温和不刺激的。”
麦霸干咳一声,扭着脸看向旁边一群人。
旁边是台球桌,四五个正谈笑风生的二代三代们见势不妙,纷纷放下球杆,话不敢说了,球也不敢打了,一副束手就擒的乖乖样儿,生怕戚时嫌他们不懂事,也把他们给送走。
要是最开头,人家赶走就赶走吧,现在通宵都快结束了,感情的桥梁都快建立起来了,如果冷不丁被人家看不顺眼,那多没面儿啊!
于是有人小声建议:“那要不……大伙儿一起看会儿球赛?”
有人立刻附和:“我看行!今晚德国对战阿根廷,我前两天押了德国队两万呢!”
又一人忙道:“我也押了,那咱就看球赛吧!”
众人集体附和:“对对对,看球赛,看球赛!”
麦霸不满意了,皱眉道:“诶不是,你们这帮孙子怎么回事儿,就我一个人赌阿根廷赢啊??说好今年指定会爆冷门呢?”
另一个人闻声拍腿大笑,幸灾乐祸道:“哈哈哈哈阿根廷赔率4.5,回头等着亏死吧你!你现在零花都没多少吧!诶!我跟你们说——”
他转头面向众人,毫不客气地出卖着麦霸的黑历史:“前两天他去德州打扑克,人刚坐上牌桌,屁股还没捂热呢,派出所那帮人就冲进来了,这小子一脸懵逼地就被带去做笔录了,凌晨五点才被放出来,然后!然后!!哈哈哈哈他就被临时冻结资产了,还不敢跟家里人说,身上连个打车费都没有,这小子三更半夜打电话找我要钱,吓得我还以为他被绑架了呢!”
麦霸一脚飞踢过去让他滚:“你爷爷我爱把钱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管得着么你!你个孙子,找你要三千还得让老子打视频人脸验证,电话一打打俩小时,废话一堆半句不在点子上,抠死你算了!”
那人叫章政礼。
章政礼“嗐”一声,仰身往球台上一靠,笑得一脸玩世不恭:“三千块打车回京还不如我开车去接你呢,跟我住一块儿,酒店钱都替你省了!”
麦霸呵呵冷笑,扬手抄起饮料瓶朝人砸过去,骂道:“拈花惹草的一身骚味儿,谁乐意跟你一起住!”
一群人早知道麦霸和章政礼关系非比寻常,据说俩人从初中就是铁哥们,私下关系暧昧不清,高中毕业典礼上还当众接过吻,但他们明面上又坦坦荡荡,大伙儿也闹不清俩人究竟只是单纯喜欢打嘴炮,还是背地里真有过一腿。
麦霸本名秦颐儒,和章政礼的来头都不逊于何湛程,他俩也是燕大的学生,不过私下没何湛程这么浪,因为家里管束极严,这俩铁子还算是懂分寸的那类,平时人前端得仪表堂堂,一派家风严明世家子弟的做派,张口闭口“我党说过”、“为人民服务”、“爱国敬业,忠诚奉献”、“学习时代先锋,积极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就差把党和人民这几个字刺在眉心上了,平时不怎么参加商K,更别提来江山府这种顶奢等级的私人会所了。
这次是何湛程起的兴头,先拉的秦少和章少,接着秦少和章少打电话摇人,人又喊人,一连串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了,所以,他们这些“第三、四阶梯的人”,是没资格过问秦少和章少的私事,更不敢轻易开他俩的玩笑。
人家铁子搁那儿兄弟情深也好,打情骂俏也好,哪怕现在俩人抱在一起又亲上了,他们这些人也就配在旁边窸窸窣窣着哄笑凑个热闹。
虽然一帮子人玩儿疯了都互相搂着哥们弟兄的随便喊,但三少、秦少和章少,除非他们三个自己下场来搂人,否则没人敢上前去和他们三个勾肩搭背,大家喝得再醉、再神志不清,也只会碰自己认识的、同等及以下阶层的人。
简言之,这圈子里虽看似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实则等级森严,不容他们僭越半分。
遥遥隔着热闹说笑的人群,戚时和何湛程不禁抬头对视一眼,四目触碰的瞬间,电光火石,两人同时一顿,又都默契十足地别过了脸。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是人群里令人艳羡的主角。
而现在,他们是躲在别人故事角落里的、沉默黯淡的配角。
“诶,对了!”有人一拍脑门,扭头看向何湛程,“三少也买了不少吧?你押的哪个队赢?”
何湛程端杯子喝了口水,嗓子好了些,说:“我现在不想看球赛。”
章政礼撂下球杆,歪头问他:“为啥啊?你不也是德国队球迷呢吗?”
何湛程顿了顿,正要开口随便扯个慌,另一边戚时突然放下酒瓶,“啪”的一声响,立刻吸引众人注意。
戚时脸上没太多表情,转头对章政礼说:“你们换个别的吧,我也对球赛没兴趣。”
戚时是东道主,大家对他不了解,虽然现在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戚总和何三少之间有猫腻,显然戚总在偏袒三少,但人家都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们还要坚持,就显得他们这帮人太不识趣了。
秦颐儒爽快一点头,说:“那就换个别的呗!”
推手冲旁边人搡了两下,催促道:“老章,快!动动你那猪脑子想想,整点儿温和不刺激的活儿!”
章政礼想了想,对戚时建议:“那就整个桌游吧,咱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时哥不嫌俗套吧?”
说罢,眯起眼,观察着戚时细微表情,见对方似乎颇为心动,但欲言又止,显然心有顾忌。
章政礼了然一笑,看出戚时是担心何湛程待会还要喝酒身子恐怕承受不住,于是追加了句:“这都快天亮了,咱玩儿几局就散,今夜酒早就喝够了,待会儿最后一场咱们都喝饮料得了!”
转身,象征性问一句身后一众人:“你们成不?”
众人也不傻,接二连三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那肯定成啊!都什么点儿了,还喝个屁的酒啊!”
“就是,谁大早起的还喝酒啊!待会儿要醉了,回去晕道儿上都没人捡!”
“那必须啊!咱是懂法公民,喝多开车那叫醉驾!醉驾懂不懂!”
……
……
戚时便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问:“你想玩儿这个吗?”
何湛程笑起来,冲他一挑眉:“怎么,想套我话?”
戚时也笑,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便,你也可以拒绝,咱们今晚就散了。”
“不,咱们从此就散了。”
何湛程笑不出了。
他低下头,掌心捂着还剩半杯的温水,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怅惘与落寞。
尽管是他先说分手的,还动手打了人家,可他早已习惯整个世界围绕着他运行。他家财万贯,年轻又有智慧,他风流倜傥,仅凭一张脸,走到哪儿都是受尽瞩目的万人迷——他是全宇宙的中心!
无论他如何任性发飙、如何蛮横不讲理,身边人,尤其是他的枕边人,按理都应该始终忠诚不二地爱着他才对。
戚时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冷漠决绝呢?
怎么可以因为他间歇性地厌倦和不耐烦,因为俩人几次稍微有点激烈的争吵,这人就真的转头离开呢?
就算他真的不爱戚时了,戚时也都该一生一世地追随他、迷恋他才对啊。
戚时每一次说不想要他了,都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与茫然。
“二哥,我错了。”
“二哥,你怎么不继续挽留我啊?我出国之前专门来这里找你,不就是想再给你一个挽留我的机会么?你再努力一点啊!你光用嘴说有什么用?你再努力一点向我证明你真的很爱我,然后我就重新和你在一起了啊!”
“二哥,你真的不要我了?真的?你不要你的乖崽儿了吗?”
嘴唇颤动着,犹豫再三,玻璃杯几乎要被攥碎了,他不知何时也变成个畏畏缩缩的胆小鬼,紧张、自卑、焦虑、还有莫名的鼻酸与委屈。
他强撑着最后的自尊,故作镇定地将脸埋在阴影里,又十分安静地喝了一口水。
当然,他没有将那几句话说出来。
全屋人都等着他,何湛程神思飘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矜持地点了下头,口气却无比狂放:“行啊,不过喝饮料多没意思,还是罚酒吧。”
戚时皱眉,分手是一回事,他可不想让何湛程本来好好的一个身子毁在他手上。
正要开口说不如散局算了,那边章政礼翘起嘴角,扬声说了句“好办”,接着从衣兜里摸出两个白色的纸包,笑吟吟地夹在指间。
“一包‘送春潮’200g,半包就能起作用,两包一块儿倒进一瓶500ml的饮料,分十小杯装满,现在我们拿三瓶相同的饮料,算上掺药的十小杯,加起来一共三十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