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小心翼翼地推开卧室房门,漆木托盘里端着两个新鲜的培根蔬菜鸡蛋三明治、一杯黑咖啡、几块晶莹的方糖——
其实他应该拿酒,最好是伏特加或者威士忌,为何家服务多年,他再清楚不过这位刁蛮任性小少爷的脾气,这也是为什么他端来的是两个简式三明治,而不是一份正式的早餐。
因为这份喷香的早餐,等下大概率会被小少爷扔进垃圾桶里。
了解归了解,少爷本身就在重感冒,昨夜高烧刚退了,现在再喝烈酒那还得了?
管家脚下步履从容,皮鞋踩过一地狼藉废墟,擦肩而过两个正拿着笤帚清扫房间的女佣,登上三步弧线设计成波浪纹的白玉大理石台阶,将早餐轻轻地放到少爷右手边的矮木桌上。
少爷瘫在沙发上,两眼无神地发着呆,歪着身子,仪态懒散,很有几分清心寡欲的样子。
他拥有一副高大精悍的完美身躯,黄金肩宽比,劲瘦窄腰逆天长腿,只穿一件薄薄的真丝睡袍,敞着沟壑纵横的胸怀,一双白净裸脚踩在灰羊绒地毯里,安静起来,宛若一尊通体散发着寒意的晶莹冷白玉像。
他只是单纯坐在那里,就能令人对他心生无限的怜惜与保护欲。
台阶下,是他刚才骤然狂怒摔了一地的掐丝珐琅花瓶碎片、成套描金的水晶玻璃杯残渣、淋漓了一地猩红的葡萄酒液、和连芯片都不知道崩到哪里去的、被五马分尸的手机碎块。
以及,被砸出冰花纹裂痕的地板、被大力扯掉的暗红丝绒遮光窗帘、被掀翻在地的书桌、踹得东倒西歪的欧式座椅、天花板上被飞溅酒瓶玻璃片戳破的卧室主灯罩、漫天乱飞的鸭绒枕芯。
两个来打扫的女佣也是他们自家人,她们对这般疯狂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因此收拾起来也很有一套娴熟流程。
何湛程闻到培根煎蛋的香味,渐渐回神,颤着肩膀咳嗽了声,扭头瞥一眼桌上的早餐。
“消气了就先吃饭吧。”管家温言劝。
“咚”的一声!
何湛程抄手抓起三明治就摔进了垃圾桶。
三米之距,精准中标。
连续扯了几张纸巾,他低头擦着沾在手上的花生酱。
“三明治这种从做出来就应该拿去喂狗的垃圾,以后别再拿给我吃。”
“知道了。”管家无奈一笑,说:“我还让厨师煮了营养粥,炒了点青菜,你歇好了,出来多少吃点儿吧。”
何湛程病恹恹地别过头,濛濛的视线望向透亮的窗外,一轮红日正悬在万里无云的晴空,刺目的光芒照耀在他苍白的脸上。
何湛程眯了眯眼。
戚时刚才在电话里说得那句“那你就接着和别人睡去好了”,仍在心底回荡着余音。
“云叔。”他眺望着远方,淡淡叫了一声身后人。
“是手机吗?”云叔赶忙道:“放心,我已经派小张去买了,最多再有半小时他就回来了。”
何湛程点点头,说:“还有,之前收购的那些殡葬公司,你也让他紧急处理一下。”
云叔张了张嘴,又安分地闭上,对人轻轻“嗯”了一声。
他站在沙发扶手旁边,望着少爷变得索然无趣起来的脸色,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先前沪上来得那帮精英律师团,他们是来春景公园这边会合的,少爷一向有做东道主的自觉,当晚带着家里家外二十来个人,订了京城最有名的饭店包厢下馆子,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唐丽媛的女商人,当晚在酒桌上也很会来事儿,长袖善舞热情豪爽,结交起权贵来很有一套。
云叔比那伙人来得要更早,他在少爷回国第一天就接到何老大的吩咐,立刻带着一帮人开着少爷的几辆豪车,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帮少爷打理他的新住所。
因此,关于何湛程与擎荣集团戚总裁之间的事,云叔是比较了解的。
何湛程也从没瞒过他们。
那段日子——
小少爷恋爱的日子,云叔的小日子过得是比较安逸的,每天晚起早睡,喝茶遛弯下棋晒太阳,偶尔给下面人发点福利,只要混世魔王不在,大伙儿任务量减轻了一大半,隔三差五出去聚个餐、短途旅个游,别提有多开心了!
何湛程一直住在戚总裁那边,偶尔回来一趟,也是去燕京大学和那帮校领导们走动,即便回家,也很少在晚上住下,他要么是来这边换车,或者是找小张当司机出去应酬,三少虽然在沪上有自己的势力圈子,但在京城知之者甚少,少爷素来跋扈嚣张,无论在哪儿,都必须要成为人群中最有帅、最有派头的闪亮主角。
那阵子,小少爷整天打扮得青春靓丽的,每次离开之前,戴着一副墨镜,酷酷地坐在车里,扭头冲他招手:“云叔,我去我男朋友那边了,不要想我哦,拜拜!”
这位折腾死人不偿命的混世魔王突然软萌得跟块云朵蛋糕似的,甜得他刚镶好的假牙都要腻得掉地上了。
和律师团聚会的那一晚饭桌上,何湛程坐在首席,对他们放了话,说他们即将要去县城都做什么事,云叔和成律师他们这些人就都觉得不太合适。
捐学校,OK;
为了捐学校铲一片坟地,但有赔偿金,也OK;
但是派另一波人在短短半个月内花大价钱收购这么多家殡葬公司,就为了跟一个死人渣较劲儿,一帮老头子摇头甩肩“No!No!No!”了大半天,最终也没能劝动他们少爷。
云叔当时就预料到,少爷势必会因为这事儿和戚总裁吵一架。
这下好了,俩人刚闹分手第一天,少爷就恨不得把家给拆了,再过个两三天,他们如果还不和好,这头魔王岂不要把地球给引爆了?
而且,这甚至都不是少爷自己的家,这是人家佟校长好意借给他们暂住的房子!
少爷好意思拆人家房子,他都不好意思去找何老大去报账。
果真娇生惯养的千金少爷,一切都来得那么容易,今早霹雳乓啷闹这么一出,四五百万就这么化成渣渣了。
这还不算,他们住得大平层,楼上楼下住得都是退休的老教授、艺术家、作家……好多都是神经容易衰弱的老人家,今早他接到至少有四户居民的激烈投诉,导致刚才坐电梯各种低头遮脸,生怕人家认出他来自“混蛋的18层噪音制造者”。
云叔觉得,他们何家人一直以来都住庄园,那的确是有住庄园的道理。
之前何老大把何湛程撵来京城,谁也没想到少爷会离开这么长时间,少爷一走,整个家清净得仿佛置身另一个宇宙,一帮家人幸福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云叔现在只盼望着,戚总裁快来吧,快来把他们少爷接走吧,他云老头也是一把年纪了,天天跟这位分明生了病、还破坏力十足的魔王住在一起,他真的要受不了了。
何湛程似乎也坐累了。
女佣收拾好屋子,何湛程拢着睡袍站起身,漫步走去衣帽间,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我扔在戚老二那边的沉香珠子没拿回来,你亲自去拿。”
云叔心中讶然,不懂少爷只是谈场恋爱,怎么还把命根子谈出去了?
“我现在就去。”云叔急哄哄就要走。
“还有一件事。”
衣帽间传来一阵咳嗽声,里面人嗓音沙哑地交代:“燕大不上了,等我病好后去一趟学校,给佟老头他们打过招呼,下个月我回纽约。”
“你派人把我在曼哈顿的房子打扫出来,不该出现的人,一个都不要让我看见。”
云叔“啊”一声。
平心而论,他和何老大的想法是一样的——
不,是除了何太太,他们整个何家的人都认为三少只有在戚总裁身边才是最令人安生的。
于是试图挽留:“这样是不是太决绝了?您和戚总毕竟都这么长日子了,你们吵架归吵架,您突然要走这么远,他连挽留的余地都没有。”
“而且,您之前不是决心在燕大读书,还说要等开学后给戚总一个惊喜吗?就这样前功尽弃,太不划算了吧?”
“呵!”里面人气得剧烈咳嗽起来,肺管喘得一阵一阵的:“他、他挽留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