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湛程知道那老狐狸是糊弄他,但他没招儿,就打电话给他妈,他妈没在家,据说是被他大哥送去欧洲度假去了。
他妈也拒绝他,在电话那头苦口婆心地劝着:“乖儿子,妈妈求你了,你懂点事吧,你爸都发话了,一定要趁你年轻赶紧把你身上这些毛病都改过来,你就先听你大哥的吧,你爸现在都七十多了,说不准哪天就闭眼了,往后咱娘俩就指望着你大哥养呢,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有什么跟你大哥过不去的?”
她还说?
她还好意思问?
是谁二十年来,只要一逮住机会就提醒他,当年他命悬一线时,他大哥偷偷跑进重症监护室把他氧气罩给拔了的?
是谁从小到大,动不动就在他耳边掉眼泪诉苦,讲她刚嫁进何家那几年,他大哥那个小畜生动不动就甩她脸色,明里暗里把她当仆人欺负的?
是谁背地里倒豆子似的,偷偷将一个又一个秘密讲给他听,说他大哥的生母是菲律宾的一个拥有着不少财产但身子是残花败柳的女人,她给他爸生了好几孩子,除了他大哥,包括那个女人,他们全都在一场枪战里死掉了?
她说他大哥命硬,五六岁的年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想发设法地求着他爸带他回国做少爷,这样肮脏不堪的出身,从小就懂阴险的机谋,哪里配和他、还有他二哥这样真正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
他二哥也是她生的,但二哥根本不理她那套。
他最小了,也最乖,从小就被她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娘俩二十年来始终站一条线,现在好了,他爸联合他大哥要治他,她又把他何湛程说得里外不是人了。
他就把老爷子送她的那间四季如春遍地开花的温室全给砸了。
还命人往狼藉一片的绚烂花地上泼满了黑色的油漆。
什么是残花败柳?
这才是残花败柳。
他不要种植着她幸福的温室再开花了。
他爸就更不理他了。
老爷子想清净,连住哪个养老院都不让家里人告诉他,就是为了躲他。
老头儿一见他撒娇,就要心疼他受苦受累,哪里会舍得管教他?
何湛程被一个个家里人气得牙痒痒。
他急着回燕京哄人,没空陪这群人耗,最后忍辱负重放低姿态,站在老大面前,发誓往后余生绝不再对他吐一个脏字,老大才稍微露出点满意神态。
“我就说,燕京那位,绝对能管得住你。”
然后大笔一挥,给他签了一张三千五百万的支票。
这般轻易地就签了。
三千五百万不算个小数目,但这人问也不问,眼皮也不抬一下,就这般轻易地签了。
何湛程低头看着他大哥签在支票上的、那凌厉如刀锋削出的字迹,沉默良久。
然后,抬头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和他绑在一起。”
老大自幼谨言慎行,对内对外,稳持自重,根本不是多嘴的人,尤其对他何湛程,这人更是不屑一顾,遑论八卦了。
何湛程也是事后某天才回味过来,当初在酒店和老大那通电话,这人显然是有几分要撮合他和戚老二的意思。
那个人却不正面回应,高大的身躯犹如一把寒气四溢的刀,冷冷地插在办公桌前的深棕皮座椅上。
居高临下俯视的眼神,将他从上到下的打量,而后,薄唇勾着一抹笑:“你说呢?你不觉得你们凑在一起很合适么?”
“哪方面的合适?”
“哪方面都很合适啊。”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你这个身份又没必要去屈尊结交他。”
“所以,现在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而不是你。”
“……死装男。”
“小畜生,你刚发过誓不骂我。”
“我错了。”
“滚吧。”
就如那人随意签下的支票,将近二十年的恩怨乃至仇恨,他们就这般轻易地和好了。
何湛程从来不对那人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敬仰与尊崇,正如那人也从来不夸他偶尔的乖巧可爱。
可他在外游戏人间,会骄傲地对别人说“看,这是我们家老大!”,那人不厌其烦地帮他处理烂摊子时,也对人抱歉地称他为“我那个不懂事的弟弟”。
直到出何氏集团大楼的那一刻,何湛程才猛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原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一切,只因上一辈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
他心情很好,仰望一眼头顶湛蓝色的天空,掏手机给他二哥何棣坤打电话:
“老二,活着呢没?我好像突然理解你为啥要跟老大站一条线了。”
他二哥:“废话,不然谁把我从局子里捞出来?咱妈么?你么?”
何湛程:“……”
他混归混,要说脾气上来就搞绑架囚|禁那套,还得是他二哥。
老二这人为爱痴狂得有点过分,睁眼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他们家族里,但凡头上顶着“何”字的男丁,出门在外面啥都干,但还没一个人进去过局子呢。
他轻笑:“躲哪儿去了?有空我找你玩儿去。”
他二哥:“墨西哥呢,你来,我教你打枪。”
他:“OK。”
夜幕黑沉,一架飞机亮着灯缓缓启航,机场外,身穿黑格子衫的男生站在奔驰车旁,仰头看他心爱的人就这样直线向北飞去。
视线有点模糊,泪水沾湿红眼眶,那是一种酸涩的委屈,剩到最后,只有认命和无奈。
他忍不住低头给人发消息:
—程哥,手表我会尽快给你组装好的
—生活上有困难随时找我,我赚三份兼职工钱,虽然帮不上大忙,但起码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对方冷漠地回:
—你个穷鬼,以后好好学习吧
许若林叹了口气,他现在确实穷鬼。
刚到手的两万块奖金花销如下:
一半孝敬给了爸妈,剩下一万,五千块帮心爱的人买了往燕京-沪上的往返头等舱机票,两千块定了高档情侣餐厅,一千多送了人家个小礼物,剩下几百块充了饭卡。
但——
许若林坐回车准备离开时,才发现何湛程并没有带走他的小礼物。
空荡荡的副驾座椅上,正中央摆放着一个打开了的黑丝绒小盒。
那是一条闪闪发光的紫水晶手串,漂亮纯粹如那个人含笑迷离的眼眸,他希望给他爱的人带来好运气。
他爱的人,却并不爱他,因此并没有赏脸带走这份他给的好运气。
盒子底下还压了一张白条,他从裤兜摸出眼镜,抽出来眯眼看着。
那是一张何氏集团副董事长亲笔签名赠与他许若林的、价值三千五百万的大额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