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的长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戚时笑容愈发灿烂:“珠宝饰品什么的都给他留着,万一是祖传的宝贝呢,衣服那些全给他捐了,嗯,就捐给山区留守儿童,算是我替他积德行善了!”
说完,不禁沾沾自喜起来,他真是个天才!
茉莉一脸无语,不知老板又抽什么疯,之前说好绝不和何湛程有任何牵扯呢?
叹息一声,委婉提醒:“戚总,据我所知,山区儿童应该穿不下一米八四成年男性的衣服。”
“小事儿!”戚时随机应变,扬了扬手指:“那就都给他挂二手网站上卖了,赚来的钱,再买新衣服给山区儿童。”
茉莉:“……”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老板这么慈悲心泛滥?
“不太好吧。”茉莉试图劝。
“有什么不好的?”戚时不以为然往沙发上一靠:“他在这儿,老子管他吃,管他住,还派秘书亲自开车接送,我卖他几件衣服咋啦!”
茉莉:“……”
老板说的管他住,不会是指那间五十块一晚专门给农民工混居的、盗贼频出的、老鼠蟑螂遍地乱爬的山间小破院吧?
管他吃,难不成是吃西北风?
戚时见她满脸犹豫,轻啧一声,也知道她太难办,抬手扯了扯领带,活络下被西装绷得浑身不适的筋骨,然后拿着手机起身往外走,回头交代着:“这样,你叫几个人来仓库拆箱子,剩下的我来安排。”
茉莉无奈应道:“好的。”
并在心里庆幸小少爷是个性格温柔的乖乖天使,不然就凭她老板这缺德劲儿,任是谁都得狂怒发飙。
仓库共三间,其中最干净的一间1703室算半个摄影棚,墙面白净一尘不染,空旷地面铺着浅灰纹地毯,屋子里摆放着公司杂货道具各类摄像器材,随便拎出一件就要五位数往上。
靠南面墙排列着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密封硬纸板箱,贴着“贵重物品,小心运输”的封条,戚时黑老大似的,西装革履踩着皮鞋,领着一帮人推门进去,手冲那边一指,语气干脆利落:
“拆了。”
几个临时被叫上来的搬运工惴惴不安着,一边默契地围上去划刀开箱,一边在脑海里翻来覆去高层杀人藏尸找底下人背锅犯罪新闻,不然他们实在想不通,究竟要搬什么东西,才能让整个集团的总裁和总裁秘书亲自过来指挥。
答案很快揭晓:
先开了个小箱子,是两个半身型胡桃木玻璃窗展柜,铺着黑丝绒,低调矜贵,一层接着一层,陈设着款式多样的耳饰戒指手表镯子袖扣胸针等,宛若自带光效的柜台,五颜六色绚丽夺目,每件都是耀瞎人眼的货真价实的金银珠宝,最高层悬挂着款式各样的项链,素银链为主,间或缠绕拴在细链上的蓝宝石祖母绿宝粉红方钻……随便一条拿出来,就是举世独一份的宝物。
果真贵重物品。
茉莉守在展柜旁边痴痴地望着,完全移不开眼,搬运工们大开眼界,于是动作更加小心地拆着下一个箱子。
戚时也被那堆金山银山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他不是没用过好的,也不是没逛过顶奢,单他自己家的收藏品也有千八百件,但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领教到,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会把一座博物馆盘在手边的。
还那么随意,那么不屑,毫无触动地任由这些东西被普通物流公司运来运去,连句“我这些东西价值多少多少钱,你要小心替我保管”都没交代过半句。
老实说,戚时从小就虚荣,知道他哥赚钱多脾气好还特别宠他,于是吃喝用穿净买好的贵的。
十二岁起,一年一部新手机,进入青春期追求名牌,收藏了满屋子球鞋和球衣,会员卡办了N张,和朋友们去外面玩,必须假装不经意成为人群里最为英俊靓丽的男生。
他皮肤永远是白皙清透的,衣服永远得是干净好闻的,袜子和内裤一定要露奢侈品LOGO的,体能训练期间很累,他不想让自己闻起来臭烘烘的,一天洗三次澡,很容易脱水,所以他要喝最贵的饮料,用最好的健身器材,雇高级保姆给他搭配营养餐,盖鹅绒和蚕丝的被子,仿佛无限烧钱就能填满他内心的失落和空虚。
十岁起,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他哥在外奔波忙碌,兄弟俩一年见不着几次,他很孤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刷手机,透过互联网去触摸外面眼花缭乱的缤纷世界,好的坏的,他分辨不清,一律照单全收,买所有他能买回来的东西,跟摆在床头前的变形金刚说话,把破旧的房间都用崭新的物品堆满,几近泄愤式地花钱,把所有的帐都算他哥的头上,然后哭着睡去。
十年的时间里,他一个人这样度过。
有时候,他怕他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死掉,内心惊惶不安,唯恐联系着他们二人的那根细细的线断了,他也跟着死掉了。
不知所措地给他哥打电话,吞吞吐吐语无伦次,他哥永远秒接,隔着千山万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抚摸他,让他安心。
蒋灵曾经说他有恋兄癖,他将这视为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怨毒和嫉妒。
她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父母双全,妹妹乖巧,有一份大学教师的体面工作,同时在全燕京最繁华寸金的地段经营着他送她的瑜伽店,她是那么的顺遂,有他在幕后坐镇,她妹妹蒋晶也会在娱乐圈这趟肮脏的浑水里干干净净地发展,她明明知道他所有的过去,现在只是遭到了一点爱情的坎坷,就这样羞辱他。
她只希望霸占他一颗完整的心,令他完全忠于她,却并不去理会他那些悲欢离愁的过往,甚至还在他心口捅下一个现在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的丑陋的洞。
他想,她根本就不爱他。
找个机会和她分手吧。
戚时低头叼上了烟,打火,猛吸一口进肺里,整个神经痛得都在发颤。
他不想每次面对她,都要思考一下他是否爱上自己的亲哥哥这个荒诞无趣的问题。
他是男的,他哥也是男的,虽然17岁那年,他哥来牢里保释他那天确实帅得有点超乎寻常,他感觉自己内心有种情窦初开的迹象,但他百分之百肯定,他对他哥,那个大他十岁的、叫戚铭的男人,只有尊敬和崇拜。
他也不会回答她。
因为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个操蛋的问题。
戚时缓缓回神儿,一转头,见何湛程那个小傻子的衣服鞋全都摆了出来。
春夏秋冬全系列,什么真丝绸缎马海毛天鹅绒貂裘,睡衣休闲装运动装西装冲锋衣风衣大衣,全套着防尘袋,比批发市场还全的罗列在那,这一堆上等好货要是挂二手全出了,那不得在京城三环拿下好几套复式公寓?
单是这也就罢了,但最可恨的是,他想要了很久但是一直买不到的几双全球限量版的篮球鞋,赫然摆在何湛程的鞋柜最下一层。
“妈的……”戚时咬着后牙槽冷笑,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嫉妒:“一事无成,穿得比老子都好。”
“老板,”搬运工抬头问他,“接下来怎么处理?”
戚时吸了口烟,环视两圈,踱步过去指挥:“这些珠宝原封不动装回去封好,下午装车送沪上,这些衣服,嗯……这两双鞋留下,剩下的全送市场部挂二手处理——”
转身看向茉莉:“不管卖多少,账目一毛不差都要做好,然后全部以‘何湛程’的个人名义捐赠给山区留守儿童。”
茉莉点头:“好。”
“嗯,对了,”戚时抬了下手指,漫不经心地吩咐:“捐的时候记得先署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爱心人士’,等人刨根问底了再不经意透露几点那小傻子的个人信息,让好奇心重的人自己扒出来。”
茉莉抬头:“啊?”
“做慈善么,不让所有人都知道那还做个屁的慈善?”戚时笑着轻喷一口烟,“不过呢,人更倾向于相信自己发掘出的事实,你抛个饵,让那群无聊的媒体自己咬着玩儿去,等他们自以为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开始咋咋呼呼地到处散播,嗯……怎么说呢,傻了吧唧的,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茉莉笑着称是。
“嗯,去处理吧。”
“是。”
“诶!”搬运工犹豫半天,在戚时转身之际喊了他一声:“那个……老板!”
戚时回头:“怎么?”
“这个也要卖吗?”搬运工举起一小包装着条白色内裤的透明袋,试探性地瞅着他:“这里面……好像有你的几张照片儿。”
戚时满头粗线问号。
何湛程的行李里怎么会有他的照片?
还是和内裤装在一起?
下一秒,整个人被雷击了一样,大脑宕机两三秒,然后跨着大长腿,疾步冲刺过去,啪的一下从搬运工手里把那包似乎被人穿过的、被塞成团状的内裤夺过来。
叼在嘴角的烟都在颤颤发抖,戚时整个脸部肌肉抽搐的将近狰狞,一边自我催眠何湛程毕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应该不会混账到那种程度,手下却极为粗暴地撕开袋子封口,迫不及待地检查那人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袋子拆开,他拿出里面散装着的、人物形象分明的四五张照片:被放大的一张他高中时期桀骜不训的帅脸、大学|运动会站在台上抱着鲜花领金牌的得意笑容,玩儿花式单杠跳在半空中耍帅的照片,被室友追踪那次衣服脱了一半的背影……好几张都是从集体合照或者视频上截下来的,甚至还细心地做了高清画质修复。
还有,一条遗留着斑斑点点粘稠痕迹的四角内裤。
戚时猛地气血上涌,差点气厥过去。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将何湛程那个畜生千刀万剐,狂砍一万刀、一亿刀!!!
不,千刀万剐不足够,他只想亲手折磨死那个人,他要咬断他脖子,撕烂他的皮肉,喝他的血,再把他的骨头碾成粉扔到粪池里做化肥,才能解这备受屈辱的心头之恨!
戚时死死地把那包内裤掖在臂间,然后扭过头,警示性地盯了一圈屋里所有的人:
“这件事要保密,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除了随即明白过来的茉莉,其余人都以为是什么信息泄露的重大事件,立刻纷纷点头。
“老板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半小时后,行李全部清掉,众人逐次散去。
茉莉瞧着一动不动抱着人家内裤立在原地僵硬成雕塑的老板,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忍不住轻声问:
“戚总,您没事吧?”
“我没事吧?”
戚时缓缓扭过头,笑:“你现在该问,何湛程那个小畜生有没有事。”
“他、他能有什么事啊?”
“他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