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面前来回走动,高高在上的模样将桀骜不驯的姿态摆得十足,话语里仍是对她的奚落,“等了这么久,总算让我逮到了。”他抬手,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朝她脸上拍去,边拍边说:“你莫不是忘了还从我脚下抢过食物,说到底你还该感谢我,若不是我的施舍,你早该饿死了。”
那是在她还未曾遇到霍云清之前的事。
街边乞儿很多,无人会在意她这么一个瘦弱的孩子,那时她蓬头垢面,头发粗糙,将大半张脸遮住,许多人将她认成了男孩。
抢食物时更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说。
她曾为了活命,从野狗嘴里夺食,从行人脚下捡食。
晏宁垂眸不语,任他打骂不还手,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但她越是如此,对方就越来劲。
“说你呢,怎么!哑巴了?”少年搡了她一下,又倾身靠近,“来,说句谢谢听听。”
晏宁乖顺道:“谢谢。”
“……”少年嫌弃的离她远了点,不费吹灰之力便达成的目的实在无趣。
巷子里很安静,是他特意选的地方。
这是一条通往霍家的必经之路,却又离霍府有段距离。
他跟了晏宁数日,发现她每次都会在这个时辰经过这里,所以他提前蹲守在这,果真不出他所料。
晏宁出现了。
怀里还揣着个油纸包,宝贝似的小心护着。
从前晏宁浑身脏兮兮的,被他推到泥地里,也一声不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骨头有多硬,偏偏每次见了他,又瑟缩成一团,跟小猫仔儿一样。
这样肮脏的孩子无人会对她心生怜悯,只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但被家中宠坏的少年似乎从她身上找到了乐趣,那是一种莫须有的满足感,仿佛只有用她的狼狈才能凸显他们的高贵。
少年一手打落了晏宁手里的油纸包,本就包的并不紧实的绳结一下子松散开来,里面的糖糕掉落在地上,变得松碎,沾染了尘土。
被她揣在怀中护了一路的糖糕就这么摔碎了,那一点余温也不留痕迹的从她掌心溜走,晏宁低着头,盯着地上零散的糕碎,神色落寞下来。
她喃喃道:“脏了,不能吃了。”
“嗤。”少年仍不满意,抬脚将那些糖糕踩得稀烂,更是用力碾压几次,这才收脚,冷笑道:“更脏的你不都吃过?不如你再趴下去舔干净?”
换做寻常人听了这话早已发怒,可晏宁只是抬起那双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分明她才是那个被欺辱的人,但有那么一瞬,少年心生怯意,竟不敢再盯着这双眼睛。
转念一想,一个小乞丐罢了,自己怕她作甚!
随即语气又横起来,“吃啊!你吃了我就放过你!”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人的恶意。
晏宁依旧看着他,轻声道:“我吃了,你就会放过我吗?”
这话看似柔和,却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听不出任何恐惧胆怯之意,狭小的巷子里,只有她的声音响起,如幽灵一般空洞。
少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四处张望,墙头树枝并未晃动,说明方才没有风吹过,那他怎么感觉冷呢?
他看向面前娇弱的少女,将那错觉抛开,叉着腰道:“我说话算话,你趴下来,吃干净了,我就放了你。”
晏宁一点点弯腰,手往地上伸,冷不防又听他说:“啧啧啧,看来那霍五娘也是个软骨头,正好我有一兄弟看上她了,你改日将她带出来,以后我都不找你麻烦。”
他语气颇为傲慢,将一女子当作货物用于交换,还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晏宁手指顿了下,直起身,问他:“带出来,做什么?”
少年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笑得不怀好意,让她想起一些不美好的过往,一样的嘴脸,一样的让人恶心。
“带出来,还能干嘛。”他说道。
人性的阴暗无处不在,无分年龄。
晏宁忽地绽开一个笑容,杏眸弯成月牙,她慢慢走近,眉心的那颗痣逐渐清晰,“说的不错。”
本是一张菩萨面,却让人心生寒意。
“带出来,还能干嘛。”
她只是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却听得人毛骨悚然,浑身寒毛直竖,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索命来了。
少年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咽了咽口水,双脚如同扎入泥地里,没等他转身逃跑,一只纤细的手快速地伸向他的脖颈。
他几乎没注意到她是如何动作的,只是一瞬间窒息感涌来,他仰着头,直翻白眼。
晏宁掐着他的脖子,愈收愈紧,不留一丝空隙,脸上却是笑着的,笑得明媚,笑得灿烂,她歪着脑袋问:“你怕死吗?”
那只纤细手指连他的脖颈都没完全包住,却能让他摆脱不得,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唇齿开合,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
少年心中悚然,他无法想象一个少女能有如此大的力气,这还是人吗?
晏宁掐着他脖子拉到跟前,凝视片刻,眼中露出困惑的神色,“你为何不说话?”
他双腿已站立不住,眼中充血,又听了这话,几乎要吐血,只得用力拍打晏宁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动作混乱,已不过脑了。
晏宁垂眼瞧着,毫不吃力的又加了力道,“你不怕死。”她自说自话,并不在意少年的举动,随即笑了起来,语气还带着少女的纯真与懵懂,“那要我送你一程吗?”
话语却如地狱修罗,让人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少年疯狂挣-扎起来。
像是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眼前少女真的会杀了他。
他好歹是个男子,力道也不弱,打在晏宁手背上的声音啪啪作响,已是通红一片,但晏宁丝毫感受不到。
少女黑沉的双眸微抬,笑容天真又残忍,与被她掐住脖颈,满脸惊恐的少年形成强烈对比。
恰逢此时,远处巷口传来不轻不重的动静,晏宁动作一顿,循声看去。
长长的巷子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他倚在墙边,如看戏一般冲她抬了抬下巴,算作打招呼,“霍七娘,久闻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