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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潜澜初起势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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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空洞的指骨正狰狞地指向天空,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巨大的、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顶,淹没了洛兰辞幼小的心灵。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极致的惊骇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有瞳孔骤然放大到极限,映着那截惨白的死亡印记。

下一秒,积蓄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啊——!!!”

一声凄厉到了极点、充满了无尽惊怖的、属于孩童的尖利惨叫,如同被利刃划破的帛锦,猛地撕裂了田野上空沉闷死寂的空气,远远地传了出去,惊起远处枯树上几只昏昏欲睡的乌鸦,扑棱棱地飞起,留下几声不祥的聒噪。

“辞儿!”洛兰卿的脸色在听到那声惨叫的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第一个冲向了那坍塌的豁口,矫健地一跃而入!

温若庭的反应只比他慢了半拍,眼神一厉,身形如电紧随其后。洛子臣、洛兰兮、梅江雪以及所有侍卫,在短暂的惊愕后,无不脸色剧变,纷纷朝着声音来源疾奔而去!

洼地里,洛兰辞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此刻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哆嗦得厉害,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砸在尘土里。

他像是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原地,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那只刚刚触碰过白骨、此刻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死死地指向那截从泥土中探出的、惨白刺目的手骨。

洛兰卿冲到他身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幼弟冰冷颤抖的小身体紧紧搂入怀中,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和臂弯为他隔绝开那恐怖的景象。

一只温暖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迅速而坚定地捂住了洛兰辞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泪水涟涟的眼睛。

“辞儿不怕!二哥在。二哥在这儿。没事了,没事了,别看,乖,别看……”

他低沉的声音在洛兰辞耳边响起,极力保持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试图驱散弟弟心头的梦魇。

然而,紧紧抱着洛兰辞的手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那微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源自于对幼弟的深切担忧和后怕。

温若庭则完全无视了洛兰辞的哭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洛兰辞摔倒的地方和那截触目惊心的白骨上。

他面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他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精钢匕首,蹲下身,用匕首的尖端,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拨开洛兰辞摔倒处周围的浮土和覆盖在上面的枯草。

他的动作精准而谨慎,仿佛在拆解一个致命的陷阱。

随着浮土和枯草被一点点清理开,更多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不止一具!

在那片不大的洼地里,至少有三具骸骨被杂乱地半掩埋在泥土和瓦砾之下!骸骨呈现出扭曲的姿态,有的蜷缩,有的伸展,无声地诉说着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与挣扎。白骨上还粘连着一些破烂不堪、颜色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粗布衣服碎片。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骸骨旁边的泥土里,赫然散落着几枚锈迹斑斑、带着倒刺的箭镞!以及一个断裂的、边缘已经腐蚀变形、但上面一个模糊却依旧可辨的阴刻文字——“平”!

“是……是我们的人!”

梅江雪看清那个断裂腰牌的瞬间,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胸口,失声叫了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撕裂般的痛楚,眼眶在刹那间变得通红,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

那制式、那磨损的痕迹、那熟悉的字体……这腰牌,分明是大平王朝普通军士随身佩戴的身份标识!

洛子臣站在豁口处,高大的身躯仿佛化为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当他看清洼地里的惨状,尤其是那个断裂的“平”字腰牌时,他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一种骇人的紫黑!

一股沉重如山、冰冷刺骨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骤然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笼罩了整片洼地,甚至让空气都为之凝滞!陪同的县丞王大人和一众衙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他们双腿一软,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额头疯狂地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哭嚎着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们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这里……这里埋着……埋着军爷啊……冤枉啊大人!”

“不知道?”

洛兰兮的声音如同从极北寒冰中淬炼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冷冽地砸向跪地求饶的县丞和衙役。他清丽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对方心底。

“此地离村落不过百步之遥!白骨露天!风吹雨打,痕迹昭然!你们身为本地官吏,巡守乡里,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不知?!还是说……”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让跪着的人几乎匍匐在地,

“你们本就是知情不报,甚至,就是戕害我大平将士的帮凶?!”

洛兰辞在二哥温暖却无法驱散内心寒意的怀抱里,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那剧烈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不停地剧烈抽搐。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哽咽,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无助的颤抖。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死亡最赤裸、最狰狞的形态。

那掌心下冰冷、坚硬、诡异的触感,那刺入眼帘、惨白得令人眩晕的白骨,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幼小纯净的心灵深处,带来一种颠覆认知的、难以磨灭的恐怖阴影。

洛兰卿一边不停地、轻柔地拍抚着弟弟剧烈起伏的背脊,一边在他耳边低语着安抚的话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和声音筑起一道屏障。

然而,当他抬起眼时,那投向地上衙役们的目光,却冷冽如万年不化的玄冰,带着审视和审判的意味,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越过瑟瑟发抖的县丞,

精准地钉在了远处闻讯急匆匆赶来、此刻正站在洼地边缘、脸色煞白如鬼、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的商胤文身上。

“商大人,”

洛兰卿开口了。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幼弟后的微哑,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到了商胤文的耳中,也传遍了死寂的洼地。

“贵县当真是‘人杰地灵’、‘物阜民丰’啊!”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刺骨的讽刺,

“旱魃为虐,赤地千里,生灵涂炭,此乃天灾,或尚可归咎于时运不济。然则……”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惨白的骸骨和断裂的腰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累累忠骨,曝尸荒野,埋骨于你懿城荒郊,又是唱的哪一出人间惨剧?!

这些为国征战、戍守疆土的军士,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的甲胄何在?他们的刀兵何在?他们的抚恤何在?!”

洛兰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你今日,若不给本公子,不给朝廷,不给这些含冤九泉的英魂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和深沉的悲愤,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商胤文双腿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晃,若非身后一名同样面无人色的师爷眼疾手快死死搀扶住,他几乎就要当场瘫软在地,化作一滩烂泥。

田野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洛兰辞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旷野上呼啸而过的、卷起枯草与沙尘的风声,发出单调而凄凉的“沙沙”声响。头顶的烈日依旧毒辣地炙烤着大地,投下短促而浓重的阴影,却无论如何也驱不散此刻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那足以冻结血液的刺骨寒意。

这片看似仅仅□□旱诅咒而荒芜死寂的土地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那断裂的、锈蚀的“平”字腰牌,在惨白的日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泣血的控诉,冰冷而尖锐地指向一个令人不敢深思、却又呼之欲出的残酷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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