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不肯:“我不饿,我就待在娘身边,哪里也不去。”
连氏佯装不悦:“你不听话了是不是,先生是怎么教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饿着了,把娘的心血置之何地?就算你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安心,快去,快去。等吃了晚饭,娘带着你一起睡。”竟然撑起身子推冯令仪起来。
迎娘连忙扶她躺下去,劝冯令仪:“少爷还是去吃饭吧,太太见你用的好,兴许能好得快一些呢?来,姑姑带你去吃饭。”
冯令仪一个小孩子自然拗不过大人,她也是真的饿了,不如快些吃了饭再回来,也是一样的,就由迎娘领着下去了。
出了厢房被夜风一吹,冯令仪心中的惶惑似乎都被吹散不少,等丫鬟们支了桌子摆上饭菜,她对迎娘道:“迎姑姑,您告诉我娘到底如何了吧,我……早晚要知道的。”
迎娘的眼角一下子变得通红:“太太本来没有打算瞒着你的,只是怕你一下子接受不了,才说要慢慢来,只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你去了书院之后,太太入夜看账本着了风寒,头几日并无大碍,谁知过了一段时日竟越发严重,刘大夫说,说……太太的风寒牵动了早年生你时落下的顽疾,以往尚且是用药压着,不想是治标不治本,压了这么多年,如今一朝爆发,已是药石无医了,刘大夫说若是情况好怕也只有三四日的光景了。”
冯令仪又哭了,虽然隐隐有猜测,但是这样明确的回答把她最后一丝侥幸都打碎了:“苏州府这么多大夫,就没有一个能看吗?”
迎娘苦笑:“刘仲平师承前朝太医院使,已经是苏州最高明的大夫了,何况并不是没有再找,你从前院过来应该看到束音阁的人了,林水生还从邻近的州府请了大夫来,都是束手无策,如今只能用人参吊着。”
冯令仪惶然道:“那我该怎么办,娘要是不在了,我,我……”她从未想象过失去母亲,书院里有小童子的娘病逝了,她每日念书时都能看到那小同窗偷偷抹眼泪。
冯令仪哭得不能自已:“是不是都怪我,我以前偷听娘和大夫说话,我出生时胎位倒置,娘身边的稳婆又不见了,是她自己用剪刀划破肚子拼命把我生下来的。是不是因为这个落下的顽疾,所以现在治不成了?”
迎娘一下下地抚着她的脊背。这种事情怎么好怪孩子……其实远不止如此,太太分娩后,怕新请的奶母不忠,坚持亲自哺乳,对身体又是一重损伤。这孩子当真可怜,陪在身边的长辈只有一个母亲,外祖家早就断了音信,父亲又远在京城……
等冯令仪就着眼泪食不知味地草草用过晚饭,迎娘服侍她洗漱烫脚,很快回了连氏的屋子。连氏已经又昏睡一程才醒来。
屋里只留了母子二人及迎娘,拔步床的闷户橱上点了几盏八角琉璃灯,昏惨惨的烛光在连氏的病容上晃动。踏脚上摆了一张红漆小几,上面是个被打开的描金雕牡丹花开的匣子,内里有三层,紫色漳绒垫在一沓泛黄的契书之下。
冯令仪坐上小几旁边的玫瑰椅,迎娘为她披上大氅。连氏轻声问:“你都告诉她了?”
迎娘点头。冯令仪搂紧了母亲纤瘦的腰,喉咙里哽住一样的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连氏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头发:“令儿不怕。既然事情来了,也不能只顾着伤心,该交代的都说了,娘也好安心,你要仔细听着。”
冯令仪闷不做声地埋在母亲怀里点头。
迎娘从匣子里取出契书放到连氏身前的洋红撒花寝被上,她拾起摆在最上的几张:“这是钱庄票号的契书,你出生后我在苏州设庄,这几年江南一带越发昌明隆盛,朝廷又不再禁止使用金银,商贾之流愈发兴盛,钱庄也慢慢在苏州以外的地方设了分号,像沧州、九江、奉天、保定、太原几地,燕京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看地方了。
“当初是没有想到钱庄能做到这个地步。迎娘会教你经营票号的。日后若你有意,就先在苏州的票号里试试,等娴熟了再接管钱庄,无意也不打紧,到时候你和迎娘商量着或是转手或是直接委任几个大掌柜都可以,只是不要挥霍了。”
迎娘心中难过,勉力笑道:“钱庄是太太的心血,好不容易才到今天,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它埋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