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世宣面无表情,一眼就看见软倒在地,浑身是血的妹妹。
他心里要杀人了,战场杀敌时也从未这么愤怒过,快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冯令仪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令仪?令仪?”
她微微睁开眼睛,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怎么会在诏狱里看见哥哥?却又觉得理应如此。
“哥哥……”她的手轻轻搭在卫世宣的胸膛上,呢喃道:“孩子……”彻底昏死过去。
狱卒见叶大人正在愣神,这卫都督却快抱着冯大人走出刑室了!
他只好壮着胆子上前:“卫、卫都督,您这是干什么?这里是诏狱,冯大人是钦犯,您、您想劫狱不成?!”
几个狱卒都拦在了刑室门口。
卫世宣眼神恐怖,暴怒道:“滚开!”
狱卒为他气势所迫,竟然真的让开了路,反应过来,求救似的望着方大人。
方颙言却怔怔地看着冯令仪身下不断涌出的鲜血。
为什么,只是受鞭刑而已,他却是下面流血?一个男人,怎么会从下面流这么多血?他的小妾上个月不慎小产了,他也在场,小妾当时的情况,简直与现在一模一样。
他刚刚说,孩子?
方颙言茫然地抬手:“让他们走。”
卫世宣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深又冷,抱着昏迷的冯令仪大步离开了刑室。
**
冯令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阴风格外酷烈,刮得她发丝翻飞,衣角猎猎作响。
她走了一阵就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又沉,阴霾血灰,路边几棵光秃秃的树,乌鸦缩着翅膀站在树梢上,不时沙哑地叫一声。空气中弥漫着腐朽阴暗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冯令仪有些慌张。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是从曲江刚刚回沧州吗?怎么会来这里?
她四下环顾了一圈,周身雾气弥漫,白茫茫的一片,根本辨不清方向,只好踌躇着继续往前走。
隐约能听见小孩子哭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正是从浓雾之后传来的。
是谁在哭?
冯令仪的心仿佛被那哭声揪住了一般,竟然有些酸涩,情不自禁地循着哭声,拨开浓雾走过去。
眼前渐渐出现一条长长的弯桥,又险又窄,上面爬满了幽绿的藤蔓。
上桥的台阶边,有个很小的男孩儿蹲在那里,看着才高到她膝盖的位置,一边拿树枝搅着泥巴,一边哭得声噎气堵:“娘,娘,坏娘……”
这么小的孩子,是谁丢在这里的?
冯令仪走到他身边,弯腰柔声问道:“小宝宝,你是谁家的哥儿,怎么在这里哭啊?”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大眼睛湿漉漉的,含着眼泪看她。
冯令仪见这小哥儿粉妆玉琢的,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下意识便想亲近,抬手轻柔地给他擦干眼泪,弯身将他抱在怀里,贴着他的小脸问道:“是谁将你丢在这儿的?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哥儿坐在她手臂上,竟然不哭也不闹,嗫嚅着小声说:“……就是你扔的。”
冯令仪啼笑皆非,捏了捏他软糯的小脸蛋:“可是我都没见过你呀?”
小哥儿眼里又开始冒眼泪,瘪着小嘴:“你不要我,把我扔到这里来了。”
冯令仪觉得莫名,这孩子是认错人了吧?
她想了想,问道:“你爹娘呢?他们在附近吗?”
小哥儿瞪着她,梗着头撞了她一下,气呼呼道:“你就是我娘!”
冯令仪愣住了。
不等她反应过来,小哥儿已经在她怀里左扭右扭地挣扎起来,从她身上灵活地滑到地上,伸手抓着冯令仪的袖子噔噔噔往前跑,大声嚷道:“我带你去见我爹!”
冯令仪怕他摔着,身不由己地跟着他往前走,刚刚上桥,浓烈的腥风扑面而来,无意低头一看,桥下竟是暗红的血河,波涛翻滚,虫蛇满布。脚下桥面长满了苔藓,湿滑无比,一不留神就要栽进河中。
她惊得起了一身的冷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哥儿人小腿短的,却跑得飞快,几息之间就拉着她过了桥。
才刚踏上地面,浓雾骤然消散,面前轰然出现一扇高达九丈的血漆大门,纵横九排巨大的青绿色门钉,龙头铺首衔青铜环,檐下挂着灯笼,幽绿的烛火轻轻跳动。
竟是一座巍巍宫阙。
小哥儿松开冯令仪,含着手指看她:“娘,你进去呀。”
大门应声打开。
殿中灯影昏沉,格外阴森,有人负手而立,身形挺拔,玄铁梁冠,白衣黑袍,袖口滚缀金龙,嘴角带笑,仿佛专程在此等候。
“令仪。”
冯令仪怔然出声:“是你……”
他脸色青白,神情宁静,微笑道:“这么生疏,不认识我了?才走了几日,连我的名字也忘了么?”
冯令仪默然,低声道:“……融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