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自己留下印记的人,就是送伞给自己的人。
崔言推开教室的后门,门缝发出吱呀的声响。
“是你?”苏含时站在讲台上,和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的崔言隔空对望,“是来还伞?”
崔言微微一愣,顺势“嗯”了一声。
但他并没有要放下就走的意思,而是找到一个最近的位子坐下。
大学校园本就开放自由,苏含时的课经常有外系的学生或者其他专业的老师同学来旁听,对于多一个听课的学生,他已习以为常。
也许这个人是来还自己的伞,顺便留下听听课。
苏含时向崔言微微颔首,开始上课。
崔言最早的记忆始于那件冰冷的实验室,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类小孩一样上过学。
这样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似乎是头一回。
由老师将学习重点整理出来,讲给大家听是一种和自己独自看书学习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位老师的声音轻柔细腻,像这个夏天拂过耳廓的凉风,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在课堂上学生和老师之间轻松的互动中,感受到了对方作为一名大学老师的素养。
这样舒适愉快的课堂氛围一直持续到苏含时切换课件。
课件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上不是别的,正是由崔言亲自设计、丢失于三天前的书柜。
“我最近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件作品,嗯,很有特点。”他找了一个比较中性的形容词。“接下来,请同学们根据这件作品畅所欲言吧。”
像这样类似的赏析课很多,但很难出现意见空前一致的情况。
同学们的发言只是在讨论这件作品“丑”的程度而已。
“还有同学有其他的想法吗?”在一边倒的情况下,苏含时坚持问。
正当同学们认为把年度最丑颁给这个作品是众望所归之时,教室后排却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我认为,这件作品设计的精美绝伦。”崔言不紧不慢道。
大学生们活跃,精美绝伦,四字一出,教室里一阵骚动。
苏含时出声提醒,示意大家安静,请发表轰动言论的崔言继续。
崔言有条不紊,分三个维度给自己脸上贴金:
“第一,材料名贵。这书架的原材料一看就是取之千年古柏,沉积了历史的底蕴,更显作品的厚重。况且此料极其稀有,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苏含时微微点头,这一点倒是说得没错,这也正是他买下书柜的原因。
在这个只看脸的时代,同学们似乎忘了外观下的材料。
“第二,设计独到。正如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绝顶的审美也往往不被大众所接受。”
“寡不敌众”的情形下,发表这种触犯众怒的言论极其危险。
又是一阵骚动,有好事的学生给这位神秘年长的帅哥点赞,当然,是点赞他“敢与众人为敌”的勇气。
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崔言顿了一下。
“第三,可供艺术观赏的同时兼具功能。”
他瞟向照片中书柜上堆叠的书籍,“看,还能堆杂物,比如:我和我的吸血鬼男朋友、星空下的一夜温存、我被渣男渣了之后……”
苏含时脸上突然泛起粉红,这都是汐晚送他的小说,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他一股脑堆上新买的书柜。
没料到,书名竟然都如此羞耻!
他赶在同学们看清之前,切换了下一张课件。
苏含时清清嗓子,作最后“辩论”的总结,“是美是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现在认为丑的东西,以后也未必见得。正如梵高的画作、贝多芬的曲谱。”
苏含时补充道,“每个人的思想都受限于自身的经历,不一定全面,也不一定正确。”
美丑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苏含时要通过辩论,让同学们学会用包容的态度对待作品,正如他们走出校园也需要一颗包容的心融入社会。
“那,就苏教授个人而言,您认为这件作品如何?”一名学生举手发问。
苏含时面露难色,虽然一件事物都有两面,但心中免不了有倾斜。
沉默半晌,他决定做个直言的教授:“就我个人目前的审美能力而言,我觉这东西,丑毙了。”
丑!毙!了!
崔言顿时不想负什么责任了,后悔昨晚没把这个吐糟自己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下课铃响了。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你的观点,嗯,挺不一样的。”苏含时收拾讲台上的教材,“伞你先用着吧,下次再还。”
不一样?又是个听不出褒贬的评价。
教室里很快便没了人影,崔言走出教室,转身在门口矗立。
门外的告示栏内夹着一张A4的白纸,上面写着:周一上午9点至10点,雕塑系鉴赏课,授课教师,苏含时副教授。
手机在崔言的西装口袋里震动,崔言没看直接翻盖接通了电话。
“喂。”
“哇,你这声音,感觉要六月飘雪了!”岑程打了个寒颤。
“没事我就挂了。”崔言冷冷道。
“知道你因为书柜的事儿心烦,但我这里是个好消息。”岑程道。
崔言“嗯”了一声,并不指望岑程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事。
“就是你之前负责的那个文物修护项目,有团队接手了。”
崔言心不在焉地问:“哪个团队?”
“是一个大学生创业团队,他们接下来作为暑期的实践项目。”岑程语气轻快,“三岔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师生,带队老师叫苏含时。”
崔言挂了电话,走出教学楼。
他嘴角荡漾起一抹浅浅的幅度:苏教授,是美还是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