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和离一事,轻飘飘地说出来容易,实施起来却很难——她不可能全然不顾,不给自己留后路。
褚青仪捂住红肿的半边脸,心绪空茫地在路旁蹲下来,灵婵抄着帷帽追上来,心疼不已地给她戴上。
如赤血般浓郁的晚霞漫天,暮鼓声阵阵,快要宵禁闭坊了。
灵婵手足无措,“娘子难过就哭出来吧,我、我陪着您。”
“不难——是有那么些难过……没事,我早有心理预期。”
只是没料到父亲会掴她而已。
这一掴,终是将褚青仪牵绊褚家的那根心弦断掉了。
“灵婵,”褚青仪问,“我要和离,无论用什么方法,你会支持我吗?”
灵婵:“我永远站在娘子这一边!”
褚青仪微微一笑,“好。”
“走,回梁国公府。”她平声道。
这一次,她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妥协了。
褚青仪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暮鼓声终于敲尽。在梁国公府内,她与韦颂依旧分房而居,这不是什么秘密。
灵蝉找出一盒药膏,给褚青仪敷脸,褚青仪垂眼看到那盒药膏,怔了怔,韦无咎在凉州私下赠与她的那一盒。
“还别说,节帅送的这盒药膏极好,见效很快,娘子这两日便别出去见人了,待脸上红肿消了些再出门。”
“娘子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真正想去做什么的时候,娘子总是很聪明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娘子的!”
灵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生怕空气凝滞,生怕褚青仪情绪低落。
“老金那里,箭弩就该做好了吧?”褚青仪垂眼轻轻摩挲药膏的盒面。
灵蝉:“是呢,娘子。”
褚青仪唇线轻扬,“到时候去买巨胜奴吧?灵蝉。”
*
东西市的书肆忽然流传一些唱酬往来的情诗,那诗含蓄婉约,文采不错,很有些旖旎风韵。平康坊的青楼妓子们觉得诗好,便引用其文,改成逗趣儿的小曲儿,在坊内大肆传唱。
又传到在青楼里留宿的风流才子、世家公子哥们的耳朵里,跟着笑闹唱和几句,竟都记住了。回去在世家门阀之间传了一圈,一刹间竟越传越广。
那几句诗词传到御史台台院的时候,韦颂差点将手中的笔杆子捏碎。
“这诗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甩了手中的笔,绕出书案,大步走向剥着海松子,稍作午憩的同僚们,咬牙切齿地问。
同僚们吓了一大跳,手心里的一捧海松子落了一地。
一人说:“谁知道呢,好似是书肆?”
一人反驳:“不对吧,是平康坊吧?”
只听到平康坊三字,便仿若什么沾染了腌臜,韦颂怒急攻心,气得猛咳起来。
同僚们多少了解他的宿疾,可不敢让他在公廨里当场出事。
众人手忙脚乱起来,一人去拿他腰间的药囊,一人轻拍其背,一人端了一盏水来,取出一颗药丸,喂他吞服而下。
见他咳嗽渐消,同僚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韦郎这是怎了?那诗……有何不妥吗?”
韦颂眉心紧蹙,抿唇不言。
韦颂一下午心不在焉,频频出错,终于捱到下值,他心急如焚地离开御史台。刚走出皇城,他在含光门外瞧见褚青仪。
韦颂的病得特殊关照,如有发作迹象,便可遣人回梁国公府通知家人。同僚们不放心他独自归家,恐又发病,路上出差池,早早遣宫人前去梁国公府提前知会——大多时候,都是褚青仪来此等他下值,接其归家。
“这便是褚夫人?”
同僚们前后脚出含光门,其间新来的下属悄声问上峰。
“娶妻当娶贤,譬如韦二妻,温婉贤惠,淑慎恭顺。”
长安城内的完美贤妻,贤内助模板,婆母训诫儿媳,丈夫规束妻子,都要拿来当典范夸赞一句的存在。
同僚见怪不怪,点点头。
韦颂走向梁国公府的马车,不发一言,就要掀帘上车。
“夫君。”褚青仪柔柔唤他。
韦颂身体微滞,侧着脸,“怎么?”
褚青仪凑到他眼前,男人却偏不正眼看她,目光似有躲闪。
褚青仪盈盈而笑,“夫君近来爱用那枚苏合香的香囊——幸好,今日有将药囊带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