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的字,元嘉一笔一划都写得格外认真,落笔时,宣纸上的字规规矩矩,与宋麟生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之处。
元嘉无暇顾及旁得宋麟生去哪里了?
该不会昨天的伤,他真的没有处理,像父皇的伤一样化脓了?
想到这里,手中的笔无意一沉,扎在了宣纸上,刚刚写好的字辈墨迹污染,恰好是个‘麟’字。
元嘉望着那‘麟’字,微微发呆。
一时之间,很多种情绪交织、复杂的回忆在少女的脑海中打转,想起来很不是滋味。
他初来禁宫做她的师长,她就逃了学。
他悉心教导她读书写字,她为了与母后对着干,故意考砸月试,害得他被责罚。
他与她吵架,她失手用茶杯打伤了他。
他罚她,不过是扎马步,抄书,背着石头跑圈,把她吊在大树上,而之前那些教养嬷嬷借着教养之名,不是打她鞭子,就是扇她巴掌。
其实……她自己任性自己受伤,也就罢了,宋麟生好像没什么错,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她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该讨厌他。
元嘉越想,越觉得自责。
恰巧宫女磨好了砚,放到元嘉的桌案上,元嘉正好问她:“宋麟……咳咳,小宋将军呢?今日本公主的课,他为什么没来?”
宫女摇摇头:“回公主,奴婢也不知,不过今早听送膳的宫人说,小宋将军受伤了,头在流血。”
元嘉一听,心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了:“那,那可有传唤宫中的太医?”
“公主关心小宋将军?”
她一听,下意识埋头,准备握紧笔杆继续写字:“谁……谁关心他了?”
宫女不明所以,继续道:“公主,其余的奴婢便不知道了,不过今日没见到有御医来咱们禁宫。”
自从第一日逃课后,卫皇后特许让宋麟生住在禁宫的客房,整日不离的看管元嘉,但因后宫不能见外男,所以张妈妈嘱咐禁宫中的宫女们,一定要要守口如瓶。
元嘉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本公主一会儿要扎马步了。”
……
烈日炎炎下,元嘉曲着双腿,在庭院里扎马步,御花园的秋菊开了,风送来菊香,是那样的舒心怡人。
元嘉乖乖地站在那里扎马步,连宫女们都在议论着,说小公主怎么转了性子?
半个时辰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心想宋麟生今日真的不来了吗?
她已经扎马步了,没有偷懒。
他不会……真生气了?
——
一只小鸟落在窗沿上,它不过是扑腾了两下翅膀,榻上熟睡的宋麟生便缓缓睁开双眼。
头上的伤还在丝丝缕缕的疼,好像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昨晚在公主面前受到了怎样的羞辱。
所以,这伤口有着别样的意义,他不想唤太医包扎,任由它自己好转。
大渊覆灭,大元创立。
前朝的臣子官眷们,大部分被贬为庶人,被新朝的臣子官眷们羞辱,像他们这种人,从前云端般身份,也随着大渊的覆灭跌落泥潭。
他望向窗外,夕阳将落,已经过了上晌午,自己不在,想必她断然不会好好扎马步,不会尊重他这个师长。
弱肉强食,他现在是弱者,元嘉是强者。
他活该不被尊重,活该被欺凌,活该被践踏。
只是如果有一天,如果他把大元灭了,他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宋麟生躺在榻上,面具下淡漠的双眼望了望上方,很快便缓缓闭上,坠入沉睡。
而他合上双目后,元嘉轻轻推开窗,然后顺着窗爬了进来。
她先是来到塌前,仔细观察着他,确认对方已经睡着后,少女伸出稚嫩的双臂,就这样摘下了他的面具。
元嘉看到了他额角的伤口,已经微微有些化脓,视线又往下移,又看到了那张布满烧伤的面颊。
疤痕从额头一直蔓延到左脸,相比之下,右脸的状况稍微轻了些。
突然,宋麟生猛地睁开眼睛,他力气极大,迅猛翻身,几乎毫不费力地将元嘉反扣在榻上。
“宋麟生,放开本公主!”
“你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麟生的声音还打着颤,就像被人毫无预料地撕下最后一层遮羞布,一瞬间暴露在天光下。
屋中没有点灯,元嘉却用一双仿佛盛着水的杏眼,怔怔看他。
她全然没想到,这个人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结结巴巴道:“本公主……本公主是来……”
尚未说出口,便见宋麟生用苍白颤抖的大手遮住自己的脸,奈何烧伤。
“你看到我的脸了……你看到我的脸了……”
元嘉双目半睁:“哦,看到了。”
宋麟生一愣,少女话说得轻松,一副无语的模样,完全没被他这张脸吓到。
他想,她甚至刚刚还摘下了他的面具,难道是年纪太小,好奇他这张脸是什么模样。
疑惑之时,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草香,宋麟生侧目看去,终于,在公主被掌锢主的,白嫩嫩的左手上,发现了不对。
乌绿色的,像一层附着在掌心的泥巴,而方才一番折腾甚至把床褥都染脏了。
……草药膏?
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泛着丝丝缕缕的痛,宋麟生竟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
小公主是来……为他涂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