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循声转过身子,尾巴高高扬起,再一次做出攻击姿态。
肾上腺素的飙升使她能目视面前的怪物,强装出的威势似乎真的给她带来了力量,她剧烈扭动身子、咆哮、呲牙,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狠狠地咬上这只怪物一口。
它被激怒了,以一口锋利的尖牙和尖锐的嘶吼作为回敬。工蜂一甩尾巴,几乎没有给她反应时间,便朝着丽贝卡猛扑过来,窄小的空间和粘液的束缚使丽贝卡没有任何躲藏的余地,她看着那口利齿在自己面前猛然放大,然后又快速飞离。
她知道,她赌赢了。
刚刚她仿佛在和死神玩掷硬币,掷出正反的概率都是二分之一,筹码是她的性命。
不过这里是一颗远离地球的渺小卫星,这里没有死神,硬币并不攥在死神手里。她看着那只灰色的怪物出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对自己猎物的占有欲、也可能只是单纯攻击欲望强烈,它再次和自己的同类缠斗在一起,伤口被工蜂撕开,尾巴则划过对方的身体,强腐蚀的血液四散飞溅,一部分被甩在附着在她身上半风干的粘液上,二者反应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那层分泌物开始隐秘而缓慢的被腐蚀、被剥离。
硬币攥在怪物的爪子里。要自己掰开看才知道结果。
*
贴的太近了。
她能看到胸口处黄绿色的血液被粘液一点点吞噬,挥发出的气体弥散在空气里,丽贝卡根本无从躲避,吸了几口之后她生出了剧烈的想要咳嗽的冲动,但她不敢,生怕那两只怪物注意到某些不寻常的状况。
她努力的吞咽,憋气,眼泪几乎是从鼻腔和眼眶里迸射而出,瞬间糊了满脸。
而工蜂对于自己同类的攻击欲望并没有很强,虽然它撕扯开了对方头顶的伤口,但自己也受到了穿刺伤,争斗的声音惊扰了深处的黑暗,丽贝卡好像听到了某些生物挪动身体的喀拉声,随着这两只怪物动作的休止,那种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互相让步、明确分工,最大化战力和劳动力更利于一种新生物在此快速扎根、扩张,或许它们也执行着某种战略或者准则。工蜂收起尾巴和牙齿,往深处走。灰铁并没有回头看她,它攀上巢穴的内壁,往丽贝卡的反方向行进。
她深呼吸,强令自己冷静。伴随着怪物的离开,某种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化学反应还在继续,压在她身上的物质渐渐失去了最初的束缚力,她肩膀和手腕已经可以活动,保险起见,她应当等到二者消失不见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她能顺着从楼梯上到地下一层,那里应该没有被制作成巢穴,她也更加熟悉,通风管道的出入口尚可以钻入,她可以从那里接近地下廊道,回到殖民地中心去。
但是她等不了了,她冷静不了了。
液体还在渗透,有些快要接近她的皮肉,她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强行抑制咳嗽让她的胃向上翻涌,不停地想要干呕,如果不是没吃什么东西,她一定已经吐了出来。与此同时,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皮肤和指缝,撕开血肉啃噬着骨头,她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烧了起来,剧烈的疼痛压倒性的袭来。
人体的保护机制使她对此时身体的剧痛不那么敏感,本能则让她立刻开始挣脱附着在她身上的分泌物,企图躲开酸液的侵蚀。她觉得自己此时像一个癫痫病人,她拼命压制着想要因疼痛而大叫出声的冲动,被压抑的声音以另一种形式表现了出来,她疯狂颤抖,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剧烈的耳鸣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被吸入了另一个空间。
双脚终于接触到了地面,丽贝卡觉得天旋地转,手臂终于从被酸液蚀穿的危险中抽离,但她还是被灼伤了,撕扯粘液时手掌外侧也剐蹭到了微量酸液。虽然只是一点点,仅仅只是一点点,但她觉得整条胳膊仿佛被压路机碾过一般,痛楚直达骨髓。有大片红斑从接触的地方扩散,四周皮肤开始泛白,疼痛细密而剧烈。她不敢多看,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放缓脚步慢慢靠近楼梯口,她连滚带爬的向预示着活下去的希望的方向前进。
太痛了,太难受了。
她的人生在72小时内毁坏崩塌,阿克隆星好像裂开了一个大洞,怪物从洞里蜂拥而出,把她身边的人悉数吞噬。她的神志和躯体则在24小时内支离破碎,她所目睹和遭遇的创伤早已过载,甚至使她对自己生出几分陌生感——原来她的承受能力远不止于此。
还不如让她直接死掉,还不如立刻死掉。她想起殖民军队员贴身攻击怪物,自己的半截身子却被蚀穿的可怖样子,被酸液浸染的血肉顷刻灰飞烟灭,只留下绝望的呼号。她感到无比后怕,躯体的疼痛在极度恐惧的加持下愈发剧烈。
丽贝卡快要无法正常思考,痛楚犹如不尽的波涛肆意冲击着理智的堤坝,她的脑海中只能闪现出断断续续的语句——
有……这里……楼梯……楼梯……爬……爬上去……
这是求生的本能,它按下丽贝卡心中冒出的寻死的念头,在绝望和重压下奋力生长,接管了她的身体,
爬上去,爬上去就能活下来。她想活下来,她要活下来。
丽贝卡原本所着的一双鞋卡在了粘液所制成的茧中,性命攸关之际她顾不了太多,把脚拔出后直接丢弃了鞋子。此时她光脚踏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在机器运作的低频噪音掩盖下并不明显,这几乎成为丽贝卡此刻唯一能感到些许慰藉的事情。
四米……三米……没有,它没有回头,丽贝卡快速扫视远处的灰铁,看着它因为重力而乖顺的垂下来的尾巴,几乎要笑出来。
两米……一米……然而四肢失去束缚后丽贝卡的左小腿全无知觉,刺激着大脑的剧痛更是令她无暇顾及其它,此刻她仅仅只是把腿提起来,然后把不知道是足弓还是脚底板的部位戳在地上,就好像拄着一根并不是自身一部分的拐杖。
就快到了,就快到楼梯了,左……右……左……她下意识的将尚未从麻木状态恢复的左腿踏上楼梯,失常的触觉还未把仅有足弓接触到地面的信息传回她的大脑,丽贝卡便急忙抬起右腿,随后重重的跌在铁制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