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芙蕖断然否定道,“曦凰当年堕魔不仅仅是因为心魔,还因为她不知道修了什么功法走火入魔,再加上她心中有怨恨,又不可一世,自以为只要成为一代大能,普天下万灵皆是蝼蚁。她是实实在在成了一个大魔头,手上沾血无数。即便天下正道修士与她玉石俱焚,留了她三魂六魄四散天地间,也不能百年如轮回投胎转世。或许,你身上有一魄曾属于她。”
顾子铭没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我天生三魂六魄不全,要她一魄来相补?”
这些日子在棺材铺,顾子铭多多少少知晓了一些关于魂魄投胎转世的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便是,某一人若是在人间时没有修得足够阴德,死后三魂六魄不聚,散落三界,待机缘相合,于周遭其她魂魄相合相补投胎怀孕女子腹中,十月之后呱呱坠地。
正因此,所谓三生三世才如此难得。这也是最初有人修道的原因,修道实则渡魂,三魂六魄死后不散轮回千年,终是其人。
芙蕖点了点头。“或许?如今我这样也不能进入你魂海中仔细瞧瞧,不可得知。不过你三魂六魄其一若真的属于曦凰,倒也能解释那尽欢君为什么会追着你不放。”
“我记得那尽欢君在魔道可谓一人之下。除曦凰之外,他还被另一个魔尊压制过。魔道向来是谁最强谁人即为魔尊,怕是曦凰死后,那尽欢君捡了个便宜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魔尊之位。而你的出现,提醒了他曦凰可能还存在于世间,这对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这未免也太小心眼了。”顾子铭无语,但又觉得芙蕖说的不无道理。
那日在鬼市中那什么劳什子的尽欢君口中说出来的话她也没记得全,就记得什么魂不魂的。魂比魄重要,若是她三魂其一真的曾属于曦凰,且她八字又与曦凰相似,一旦她踏入元神境界,前尘往事便会全部想起,到时候若曦凰那一魂是命魂,那这世间又何来顾子铭。
心头发颤,顾子铭一时之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活的时间不长,又忘记了不少事情,但突然间自己其实不是自己,实在太没有天理。
然而不知是因经过了鬼市一事,还是她真的长大了,只是一炷香的功夫,顾子铭便将心中因此涌起的千万情绪给压了下去,只是再对上芙蕖双眸。
“不管如何,师祖,你告诉我,那尽欢君老巢在哪,我要去把师姑带回来!她这算是因为我而被牵连,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庭梧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是遇上事情愿意当那缩头乌龟的。
芙蕖知道自己劝不了顾子铭,出事的又是束鸢,她自不忍心再让这徒女身陷危险境遇。“百年前魔修大多被堵到了阮湘一带,想来如今天下太平,他们老巢应该还是那地方。你若是去那,需得把你的暗伤都养好了。我方才稍一试探你魂海,发现你三魂六魄皆有损伤,想来你与那些魔修缠斗时是把魂神当成真气胡乱使了,真去了阮湘,可不能如此。那地方邪门的很,魂神一旦放出容易被吞噬干净。倒是别说救人,你自己可能会丧命在那。迹崖山剑法学到哪了?”
顾子铭回答:“第四式孤岛见舟。”
“使来我看看。”
顾子铭起身,手中无鉴刚要拔出,那握住剑柄的手便感觉到一股不强不弱的力量。
芙蕖道:“我说你身上怎么有那样重的曦凰气息,原来是这把剑。”
哪怕过去将近八百年,芙蕖依旧认得那把无鉴,也记得那把剑被曦凰刺入她胸膛的疼。而那把无鉴显然也认得她,甫一感受到她的真气,剑身便发了疯似的震动起来,在剑鞘中发出“嗡嗡”的声响。
奇怪的是,无鉴并没有如之前狂躁时反过来控制顾子铭的手,依旧在那剑鞘中待着不动。
顾子铭奇道:“师祖,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把剑,名为无鉴。天地无鉴,唯心所定正邪。这把剑是当年我特意找人为曦凰打造,其中藏有我的魂神。打造之时,那匠人铺子里见了血光,这把剑就成了凶物,之后在曦凰手中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业障极重。这东西认曦凰为主人,怕是其中也有她的魂神凝成剑意。只是这剑意未成,你怕是很能控制这凶物吧。”
顾子铭想起那一日在鬼市,突然狠起了心,真气汇聚到掌心,“铛”的一声,那无鉴竟然被她推入了剑鞘。哪怕只是受恩不过三日,鬼市之中束鸢愿意以身救她,此情谊不可不还。往事忆起,哪怕零零散散,那一抹红影护在身前,怎么也要将其掰过身子来瞧个仔细。天地之大,东临哪怕仙境,亦不能待一辈子。
“以前时,日后未必是。我知道,要想将师姑从那尽欢君手中救出来,我现在这点修为肯定不够。师祖,若是可以,还请您将迹崖山剩余剑法教给徒孙。”
她抓着衣摆往侧边一甩,双膝跪在地上,额头随即落地,在那泥土上险些砸出声音来。“请师祖垂爱!”
芙蕖看着她,好一会,她蓦地起身将顾子铭从地上拽起,手中多处了一根细细的竹子。“瞧好了,迹崖山剑法一共九式。”
……
“第六式——惊涛骇浪!”
孤岛能见舟,天地不尚有家,归家路漫漫,海上起惊涛,吾心已明朗,骇浪不吞舟。
“第七式——拨云见月!”
待到小舟再登岸,漫天乌云何不散,苦尽甘来时,明月当独照。
“第八式——繁华归墟!”
游走天地见种种,此生不过寥寥,道心已成繁华不过大梦一场。
“第九式——唯我自渡!”
天地不渡人,唯我心彻悟可自渡。
顾子铭将那一招一式牢牢记在脑中,蓦地像是看到了自己上一辈子。赤裸裸来无牵挂,双手一撒能护谁?待芙蕖将手中的的竹子丢到她前面,顾子铭抬头问道:“师祖,真的有人飞升成仙吗?这仙境之中,除了您,真的有仙吗?”
芙蕖柔声笑道:“仙,我是没见过。那凤凰妖丹能让人不生不死,留在我体内一时,又被凤栖以天地灵气使我三魂六魄不散。如今你看我是人?是鬼?还是仙?纵使真的能被称为仙,我又有什么本事?就连自己的徒女都护不了,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你说这样的仙,花费百年苦苦修炼值得吗?”
顾子铭握了握拳头,继续问道:“那凤栖是如何让您起死回生?”
芙蕖眸色蓦地一沉。“小徒孙,你若是日后能遇见她,千万不要和我提起她。记住了?”
顾子铭抿了抿嘴。“师祖,虽我年纪小,但听了您上次所言,您觉得您那徒女放得下您吗?我看刚才那些剑法,似乎都说着让我们了然人生大梦一场,天地不渡,唯吾自渡。您,渡了吗?我那师姑,渡了吗?凤栖,又渡了吗?若我真是那曦凰转世……”
话未说完,她感觉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别多想了小徒孙,只管把剑法牢记于心,使一遍我看看,学会了就走吧。人生在世活一场,该做的事情去做,其她的,就顺势自然吧。何必强求。”
顾子铭不再言语,低着头看了好一会那根竹子,这才伸手将其抓起,后脚猛一蹬地,站在芙蕖刚站的地方将迹崖山剑法九式全部走了个遍。
后面四式她此时全然捂不透,只是照葫芦画瓢,却也将魂神和真气注入剑招之中。第九式唯我自渡走完,顾子铭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再抬起头,眼前师祖哪里还有影子,只剩下天边那日落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顾子铭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拧转身子面向那道瀑布。“师祖,我以后不会再来了,您的话,我都记住了。”
无人回应她,只有那瀑布声忽得更大了些。
顾子铭牵起嘴角,在原地调养生息。
日月更换几遍,顾子铭手中的竹子变成了那把无鉴。这一次,那无鉴安分的很,甚至肯配合将剑意于她的魂神融合。迹崖山剑法牢记于心,顾子铭魂海中越发虚无缥缈的一缕命魂勉强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人形借着顾子铭的双眼往外看去,只见得这天地自然美景,方才感受到那熟悉气息怎么也寻不得根源,只能叹了口气,再度融入于顾子铭的命魂之中。
……
天破晓,顾子铭睁开双眼,拿起手边的长剑和包裹,启程上路。她走了两步,忽得想起这小岛说大不大,说小也有方圆百里。何况于那大陆只见少说隔着几十里地,她要怎么去阮湘?
脚下踌躇,顾子铭看着手中无鉴——要不试试御剑飞行?
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这本事,芙蕖不见踪影,只能搜刮脑中学识死马当活马医。
长剑出鞘,真气注入其中,那柄无鉴徒然暴增三尺。顾子铭欣喜非常,双脚踩在上面,无鉴灵性十足,不等她用符咒催动便腾空而起。
长剑悬于高空,顾子铭用自己那双眼好好将这东临小岛看在眼中,小岛之内,那棺材铺格外惹眼。她蓦地长叹一声,虽在出门之前说有机会定会回来看看,可那机会真的存在吗?她这一去,要对上的可是如今的万魔之宗。
胆怯心起,却不能再左右顾子铭。
她长睫半垂片刻,转头看向阮湘所在的南边,双指并起画出一道符咒。脚下长剑骤然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东临小岛上空。
瀑布边上,芙蕖身形再现。她看着顾子铭远去的方向,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不疾不徐地掐出一道几位复杂的符咒。一朵莲花凭空绽放,在芙蕖轻挥之后,追着顾子铭而去。
很快,那朵莲花和她都逐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