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依然不断地唳唳着,可它不会说人话,他们无论如何都听不懂。
灵鹤尖长的喙死死咬住她的衣摆,拼命拉着她往外走。
它使的力气实在大,宋闻溪招架不住,被扯得东歪西倒。
她艰难地稳住身形,向陆青衍抛出无助可怜的眼神。
但他却道:“随它走,看看到底有什么?”
宋闻溪无奈点头,与灵鹤打商量:“我跟你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它极通人性,听话地放开她皱巴巴的衣摆,唳唳两声。
宋闻溪跟着它一路拐到后院,是昨夜跟丢花解语的地方。
陆青衍也紧随其后,见到灵鹤用尖喙去戳墙角的一块砖头,却久久没能推动。
他与宋闻溪交换个眼神,宋闻溪赶紧上前去按那个地方。
灰墙边的砖头凹进墙内,埋于地下的暗门“卡吧”一下推开草地打开,现出一道长长的通往地下的阶梯,幽深昏暗,散着凉气。
灵鹤打头阵先一步走下去,宋闻溪扒拉着陆青衍如履薄冰般地跟在后头。
大概走了半刻钟,深邃狭窄的长廊才走到尽头,宽敞的石室显于眼前,比方才更加阴冷。
宋闻溪不禁打了个寒颤,牙齿也开始打架,小声吐槽:“这里好冷啊。”
她又偏头问身侧的陆青衍:“你冷吗?”
他却无任何异样,淡淡道出一句:“不冷。”
好吧,鬼魂应该是不怕冷的。
宋闻溪不住搓着手臂,然而却越来越冷,留不住几分暖意。
陆青衍若无其事地贴过去,暗暗掐了个诀,周围寒气被逼退,好像真没那么冷了。
宋闻溪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四周是由坚硬的石头筑成的墙壁,中间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躺着一盘残棋,西南方有一水池,平静无波,浑浊不可见底,旁边置着一张石床,石床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冰,冒着寒气,床上躺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毫无声息的死人。
那人面上覆着白色纱绫,但隐约可见两个早已干涸的空洞的血窟窿,面色惨白,布着若隐若现的紫红色斑点,想来已经死去多时,冰床也留不住生气。
他一身素衣,两手交叠在腹前,捏着一枚闪着幽幽绿光的青玉,紫红色斑点缓缓长出,又在它闪过光后渐渐消散。
那枚青玉正是陆青衍的,它竟能保尸身不腐。
灵鹤焦急地对着尸体叫了两声,一点微弱的光芒从它额心飘出,落到尸体的额上后,颓然倒地。
宋闻溪不解地瞄了眼陆青衍。
他从容道:“是他残存的神识。”
过了几息,尸体竟开口说话:“今日冒犯二位了。”
他浑身都没有动一下,除了煞白的嘴唇轻轻开合,拉着嘶哑悠长的声音。
宋闻溪大惊失色,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修界果然还是不适合她生活,穿来没几天,不适闹鬼就是诈尸。
尸体又继续说道:“我叫凌鹤,凌厉的凌,仙鹤的鹤,是阿语曾经的……玩伴。”
宋闻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便不再害怕,反而燃起对旧事的探究之心。
凌鹤娓娓道来:“你们都知道阿语能够观过往,通未来,其实她幼时生的是双翳眼,眼瞳像是蒙上一层灰,什么都看不真切。我少时在街边遇到她……”
花解语是个孤儿,幼时的她流浪街头,所有人都骂她小瞎子,讥讽她,捉弄她。
她总是被欺负得灰头土脸,很是狼狈,直到遇到凌鹤。
少年时的他意气风发,扬言惩奸除恶,捡到了这个小可怜。
他低眉浅笑,轻柔地捋顺花解语额前的碎发,牵起她的手:“没事了,没有人会欺负你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家?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家这个词,一个听起来就很温暖的词。
花解语没有底气道:“我看不见,也会有家吗?”
凌鹤轻柔地为她挑拣沾在发上的杂草,温声如玉:“以后就有了。”
花解语弱弱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我想记住你的样子。”
凌鹤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送:“当然可以。”
花解语胡乱地抚摸他的脸庞,描摹五官的轮廓,笑吟吟道:“你长得真好看。”
凌鹤将她带回家后,让丫鬟好生将她收拾一番,换上长春色的襦裙,戴上美艳的花样发饰。
她怯生生地被丫鬟带到凌鹤面前,眼神虚无。
凌鹤喜上眉梢,围着她转了一圈,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花解语弱弱道:“是太丑了吗?”
她虽看不分明,却也能感受到。
凌鹤话里含着笑意:“特别好看。”
他又突然问起:“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了,我叫凌鹤,凌厉的凌,仙鹤的鹤,你叫什么名字?”
花解语回:“花解语。”
凌鹤侃道:“人如其名,解语花。”
花解语摇摇头:“不是解语花,是花解语。”
凌鹤温笑道:“好好好,花解语,我叫你阿语,你叫我阿鹤好不好?”
花解语顿了一下,轻声唤:“阿鹤哥哥。”
凌鹤故作神秘:“你都叫我哥哥了,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拿出一条水红色的长绫,轻轻地缚在花解语眼上:“这样都不会有人再看到你的眼睛了。”
朝夕相伴十余年,情愫在心底暗自发芽。
凌鹤天生异瞳,修炼预见之术知天衍,可晓过往,更多的是预见未来。
他偶然心血来潮,探知花解语的未来,却发现翳眼是由鬼气浸染形成的,生有翳眼者都活不过二十岁。
眼见着她已经十九,凌鹤心中骇然。
知天衍一术最厉害的其实是改他人之命,但代价巨大,逆天而为者必定会受天罚,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尝试。
但凌鹤却偏要一试,若连心爱之人的命都保不住,修仙修道于他而言便只是枉然。
在花解语的二十岁生辰前夕,凌鹤给她摆了满桌山珍海味,挖出埋了十年之久的佳酿,与她把酒言欢。
待她醉后,凌鹤抱着他去了地下的石室。
锋利的刀面跃过摇曳的火苗,滚烫的温度刺进皮肉,血流不流,剜出两个窟窿。
凌鹤将异瞳化作寻常色,摸索着为花解语换上新的眼睛。
他用尽所有力气,凭借记忆将花解语送回房间,用一年以来修习的禁术为她建构新的记忆。
而后,他自顾自地回到石室,躺在石床上,静待五感消弭,丹脉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