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重新点在题目关键的向量起点坐标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粉笔灰末,窗外秋日的阳光挪移了一个角度,斜斜地打在常锦肆的侧前方,恰好落在那片空旷了半节课的座位区域。
像是被光线的轻微偏移无意中牵引,又或者是一种深植于潜意识的渴求与抗争,常锦肆的余光,在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察觉的情况下,像一道被磁力牵引的光束,悄然偏离了笔下严谨的几何世界,精准地投向右侧斜后方那个方位。
目标明确:简桉。
他看到了什么?
那家伙竟然……在画画?
不是课堂上偷偷传纸条的小动作,也不是在课本空白处涂鸦简笔画。简桉那本摊开的、崭新得和常锦肆翻到卷边的课本形成鲜明对比的数学课本下,压着一张白纸。一支普通的中性笔,被他以一种不太标准的姿势握着。手肘支着桌面,手掌托着下巴,笔尖却在微微移动。
光线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指节清晰的轮廓和微微卷曲的指梢。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描画着什么。那毛茸茸的、几缕不羁翘起的发梢在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发丝尖端的细小纤维清晰可辨。睫毛很长,此刻低垂着,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线条,在光影的作用下,竟显出几分平日绝无可能见到的沉静与……专注?
常锦肆的呼吸在那一瞬凝滞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被挤压的柠檬汁,骤然涌满心间。愤怒的火星立刻爆开——在数学课上画画?!这是对课堂秩序赤裸裸的亵渎!一种身为维护者的职责感灼烧着他。只要站起来,甚至只需要咳嗽一声,就能让他陷入难堪。然而,那目光竟像是被强力胶粘住,无法从那低头勾勒的姿态上移开。
简桉的笔尖移动得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受教室氛围干扰的节奏感。那松弛的脖颈线条,低垂的眼帘,微微抿起的嘴角……这与他一贯散漫形象格格不入的短暂沉静,形成了一种强烈的矛盾诱惑。他到底在画什么?为什么能如此旁若无人?
常锦肆的笔尖在他的习题纸上完全停滞。刚才那道复杂的几何题步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搅乱、打散。清晰的逻辑线团成了乱麻,思路彻底被截断。胸腔里像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绒线,焦躁、烦闷、不甘心,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隐秘的探知欲。他想看,看得更清楚一点!但身体却僵直着,只能依靠极其有限的余光捕捉碎片化的影像。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变快,撞在肋骨上,带来一种令自己耻辱的微弱震动。这异样的反应让他瞬间警醒,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猛地、用力地调转视线,重新聚焦回自己的习题册。动作幅度细微却显得刻意而生硬,带起一丝风。
可是,太晚了。那道题目的题干此刻变得面目模糊,冰冷的公式符号像是扭曲的爬虫,在白色的纸张上游走,拒绝被他理解捕捉。刚才修正带覆盖下的墨点区域,白得刺眼,仿佛在无声嘲笑他试图掩盖一切的努力。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爬上讲台,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常锦肆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再次泛出苍白。他死死盯着那个被打断的步骤,试图在紊乱的心跳中重新找到那条清晰的逻辑链。但那个低头画画的侧影,那几缕被阳光点亮的、仿佛自带某种魔性引力的柔软发丝,早已成为盘踞在他思维中枢的无解病毒。它搅乱了所有秩序,吸走了所有注意力,只留下他刻意挺直的脊背在越来越燥热的空气里,僵硬得像个徒劳运转的傀儡——徒劳地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在意那粒“沙子”的存在。
习题的空白处,被他无意识地在旁边潦草地写了几个数字和符号的草图,很快又被几条粗线狠狠划掉,如同他内心不断滋生又被强行扼杀的循环论证。一种清晰的认知在啃噬着他:除非能让简桉变成一个符合他秩序规范的零件,或者……除非他自己能停止向那个方向投注视线——否则,这令人窒息的自我消耗,恐怕将如一台永动机,永无休止地折磨着他的骄傲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