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我收下了。” 简桉的声音不高,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比如“明天有雨”。
常锦肆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像被强光灼伤。
简桉迎着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闪避,一字一顿,清晰得如同在冰面上刻字:
“但‘告别’,我不收。”
他看到常锦肆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被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绷得近乎透明。
无视对方眼中瞬间掀起的风暴,简桉继续用那种通知式的、近乎蛮横的语气说道:“竞赛,我报名了。”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扯了下嘴角,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用你的报名费。书,” 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本崭新的《电磁学精要》,封皮在斜射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我会看。”
没有解释动机,没有煽情的鼓励,更没有“我会替你完成”之类的沉重承诺。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强盗的逻辑,单方面地、霸道地撕毁了常锦肆那封浸透绝望的“告别信”。他把那些被常锦肆视为耻辱烙印和失败象征、急欲丢弃的“垃圾”——那些钱和书——粗暴地据为己有,贴上了“简桉所有”的标签。这是我的了,我的竞赛,我的书。至于你常锦肆想要的那个“告别”?抱歉,我这人虽然平时懒得较真,但认下了的东西,还没学会轻易松手。
一束过于明亮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正好落在简桉倔强绷紧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得有些僵硬,像一棵在贫瘠石缝里硬生生扎下根、歪着脖子也要向上生长的树,固执地杵在常锦肆和那片他想要纵身跃下的自我放逐荒漠之间。
常锦肆彻底僵住了。他看着简桉,那双总是覆盖着冰层或空洞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的错愕,被强行干预的微弱恼怒,更深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层深处被某种蛮力撬动时产生的、细微的震颤。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猛地别过脸去,用力地转向窗外刺目的光,只留下一个绷得紧紧的、写满抗拒的侧影和微微起伏的胸口。阳光把他苍白的耳廓照得几乎透明。
然而,在几秒钟近乎痉挛的紧绷之后,他那死死攥着白色被单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些许力道。指节上的血色,一点点艰难地回流。
病房里重归寂静。仪器的滴答声依旧规律。窗外的阳光灼热刺眼。
简桉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回椅背,放松了那刻意挺直的姿态。但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个固执地对着窗户、仿佛要将自己融进光里的背影。
佛系?大概吧。生活依旧麻烦得要死。但既然阴差阳错捡起了这个烫手山芋,既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不收”,那……就先这样吧。他瞥了一眼膝盖上那本厚重的《电磁学精要》,崭新的书页散发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与医院消毒水的气息格格不入。
竞赛是吧?他有些认命地、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随意,随手翻开了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像天书一样撞入眼帘。
行吧。他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找个锚点,把自己和这艘快要沉没的破船,暂时拴在一起。至于能拴多久?佛系的人,懒得想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