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动静,有脚步拖拉一下的声响,宦高飞警觉,大喝一声:“谁!”
见无人答应,他站起身来。
宦夫人有些不安,悄声问道:“这宅子里的家仆都规矩得很,也许只是野猫野雀?”
宦高飞打了个手势,夫人便不做声了。
他往外走两步,再次厉声:“出来!难道要我亲自去请你不成?”
两道人影缓缓从窗下站起,影子一高一低,悠悠移至窗边,鹅黄色棉布衣裙先从门边跃出,青色麻料衣裾紧跟在后。
看见来人,宦夫人惊得站起,低声唤了句:“陶姑娘、谷道长?你们怎么——”
谷山抱手,弯起眼睛,还是那副客气模样:“见过夫人,咱们又见面了!”
倒是宦高飞和邬蓉蓉,两人各站一边,也不言语,似有些剑拔嚣张的氛围。
宦夫人看着二人,心下不解,正欲开口提醒,只见邬蓉蓉屈了屈膝,礼道:“见过夫人。”
“刚刚听得夫人说云州城出事了,敢问出的是何事?”
刚刚她本在外墙盗听,想知道他们私下可会说出点什么,却乍听见宦夫人说云州城出事,心中一紧,担忧是阿伯家中出什么问题,脚下便不自觉划了一步,以至于发生声响,被屋里人发现。
既然已被撞破,自然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她干脆便直接发问,省得猜来猜去。
宦夫人疑惑未消,听得对方提问,先是看了看身旁宦高飞,见他微微点头,便开口解释:
“我也是在学堂接送小儿时听到的,说是云州城邬家——”她飞快地看了眼身旁的人,垂眸道:“邬家的孤女失踪了。”
邬蓉蓉心里一块大石头霎时落地:万幸,没有发生祸事,大约因自己逃家太久,才会传出此般失踪流言。
倒是谷山相当讶异,眉头一皱,喃喃自语:“失踪?怎么会?”
宦高飞脸上也有异色:“邬姑娘,你竟是逃出来的?没有知会族中长辈?”
“也不算逃。”她眼珠子一转,扯了扯嘴角:“留了家书,大约是出来时间久了,有些误会罢了。”
“糊涂!”他神色凝重,身体紧绷,厉声道:“你私自出逃,又没有族人在旁保护,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邬蓉蓉朝旁边努努嘴:“这不有他嘛!”
虽然,现下看起来作用不太大。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宦夫人在一旁听得另外几人话语,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先是盯着面前少女出神,听到宦高飞怒斥,回过神来,连连后退,低声呢喃:“她便是——”
宦高飞看着自己夫人,脸上有些不忍,柔声应她:“是,是她。”
宦夫人神色复杂。
一开始夫君含冤丧命,她恨过邬家。后来得知邬家救回来一老一少,她怜过他们。
宦家也好,邬家也罢,皆是死去的人含冤,活下来的人贻恨。
再后来,她夫君借他人躯体回到自己身边,哪怕只能偷偷摸摸地偶尔见上一面,能让他看看孩子,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不作他想了。
现在,让她恨过怜过的人就在眼前,她竟一下子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宦夫人声音嘶哑:“她都知道了?”
见宦高飞点头,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身上的伤,难道便是她使的?”
宦高飞顿了顿:“不是。这跟邬姑娘无关。”
宦夫人神色忧虑不减,伸手便想把他往自己身边拉,宦高飞按住她手,微不可察地把她挡在身后。
他神色平静:“邬姑娘,我知道,宦某的话死无对证,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但宦某不图你打消对我的仇恨,只求老天爷还我妻儿一点宁静。宦家遭受无妄之灾,现在确确实实家破人亡了。”
话刚说完,宦夫人低头依在他背后,默默不语。
此刻,邬蓉蓉心里也乱糟糟的,真想冲出去大喊大叫一番。
一开始她执意要来莲河城,并非为了杀人复仇,抑或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她只是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宦高飞要那么做。千百次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于是,她想来看一看这个凶徒生活在怎样的地方,他身后留下来的妻儿又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不是会比她快活、比她无忧,是不是早已掀开新的一页,过上新的生活。
直到她来到莲河城,看到这一幕幕,发现原来并非如她所想,原来每个人都痛苦不堪,每个人都含着冤仇恨意。原来,每个人都和她一样。
那日夜里,宦高飞问她:“邬姑娘,你难道从来不曾疑惑过吗?”
她疑惑过,所以来了。
但来了之后,更疑惑了。
*
“唉呀我的祖宗啊——您听我的,先回去一趟吧。”
谷山坐在桌边,双手支在前方,快把自己的脸揉成一张烂纸了。
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倔得像一头老黄牛。
“可是把宦高飞就这么由他在这待着,我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