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之后,窦兴那只抖动的眼睛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轿子突然猛地一晃,邬蓉蓉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竖在嘴边的那只手突然向她袭来——
心里狂跳,下意识想把他挡开,却发现身子僵硬,动弹不得。
她紧紧盯着对方,只见他手从她脸颊旁有意无意地擦了一下,伸到她脑后的小窗边,把帘子拉开。
窦兴松开捂住她嘴的手,但身体前倾没有退开,气息喷在她脸上,引得她直想作呕,只听他轻轻说了句:“到了。”
邬蓉蓉心里仍在狂跳,身体反应过来,一把把他推开,两步一跳,下了轿子。
轿子门正正对着医馆的大门,窦宜正好经过,看见邬蓉蓉猛冲下轿,惊喜道:“蓉蓉姑娘,你怎么来了?”
下一瞬,又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二舅窦兴,愈加稀奇,道:“咦,二舅舅,您怎么和陶姑娘一道来了?”
邬蓉蓉干笑一声:“正好在外头碰见了,便搭了一程便车。”
想到刚刚在小轿里的情形,心下一冷,但未免落人口实,她转过身垂首向他屈膝,冷冷道:“谢过窦馆长。”
说完,又问窦宜:“谷大哥呢?”
窦宜指了指内室:“喏,在里头聊天呢,宦夫人和大舅也在。原来谷大哥也认识宦夫人,还真是巧呢。”
宦夫人也在?邬蓉蓉也略感诧异,偷偷往身后瞄了眼。
窦兴脸色如常,扫扫身上灰尘,挺着个肚子便越过她往内室走,窦宜上前牵起她手,也往内室方向领。
这来的可正是时候,宦夫人在,窦兴也在,想到那晚自己在宦宅所见,邬蓉蓉颇为好奇这二人在人前是什么样子。
内室帘子被掀开,谷山从里头走出来,他眼睛一扫,看见她,诧异道:“哟,邬——咳——陶姑娘怎么来了?”
邬蓉蓉:“接你来了呗。”
闻言,他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邬蓉蓉也不心虚,只当做没看见。
窦兴径直穿过二人,朝内室走去,他撩开门帘,朝里头打了个招呼:“大哥,宦,宦夫人——”
窦进馆长和宦夫人此时分坐在桌子两头,看见来人,反应各异。
窦进看见弟弟来了,并不讶异,点头示意。
宦夫人倒是一愣,向着窦兴行了个礼,道:“见过二馆长。”
邬蓉蓉从窦兴的后背看去,他躯体僵硬,梗着脖子,轻轻颔首,头却低着,似是没有与内室的人对视,他听得应答,便往里走,帘子在他身后洒落。
这两人,装得有模有样的,跟那日夜里完全不一样,旁人见着,还以为他们不太熟呢。
邬蓉蓉正站在原地探头探脑的,谷山突然一拍脑袋:“哎哟,差点又忘了——”又一头栽进药房里翻找东西。
窦宜笑他:“蓉蓉姑娘,你看,谷大哥对你真好,左手刚赚的银子,右手就给花出去给你买药了。”
邬蓉蓉烦躁起来:什么?怎么又有药?在云州城天天喝药都喝烦了,怎么来了莲河城还得天天喝。
看窦宜这会正闲着,她凑过去,故意挤眉弄眼地问:“豆豆姑娘,你有没有觉得,窦兴馆长似是对宦夫人的事特别上心?刚刚我在城西遇见他,馆长说自己因夫人来了,特意赶回医馆的。
窦宜见她眉飞色舞的,被逗得捂嘴直笑:“你可别想多了。二舅舅会对宦夫人的事特别上心,皆因宦家对他有大恩。”
“大恩?”
“几年前,二舅曾在河边被强盗掳走,险些丧命。当时的宦家家主宦高飞正好路过,出手相助,救他一命。二舅感恩戴德,对天发誓,若有机会,竭力报恩。”
她叹口气:“虽说宦家家主犯下大罪,他人也已不在,但恩情还在,他遗下的妻儿,二舅便一直用心照顾。”
邬蓉蓉沉默了一下:看来窦家其余人并不知道窦兴和宦夫人的关系。
心里又冷笑一声:这宦高飞一边救人,一边杀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有趣。
此时,窦兴从内室掀开帘子出来,朝窦宜递过一张药方,道:“这是夫人的方子,麻利点——”
窦宜接过方子,也跟着谷山一道挤在药柜,打包药剂。
邬蓉蓉没往药房看,她的注意力被别的地方吸引住了。
就在刚刚,窦兴的手在她面前递过方子,虽然隔着厚厚袍袖,但她一眼便看出来他的手在抖。
颤颤巍巍,像不受控一般。
而他察觉到视线,立马把手垂下,背在身后。
明明刚才在小轿里还挺正常的,怎么才一会,手就抖成这样了?
*
回去的路上,谷山直喊饿,邬蓉蓉拉着他在路边一家面铺里坐了下来,两人各点了一碗小面。
看来这日实在是忙,他也实在是饿,小面甫一送到,谷山便低着头猛吃,由得邬蓉蓉说得口干舌燥,就是没反应。
邬蓉蓉给他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的事,看他吃得差不多,终于开口抱怨:“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谷山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下嘴:“听着呢。您说窦兴馆长的眼睛奇怪,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指不定是人家有什么隐疾,不好与外人言说呢?”
“他平日里看着正常,可不像有什么隐疾?”
谷山把竹筷往桌上一方:“哎哟,现在这世道,谁还没个小毛病。”
“像小道我,每到柳叶飞絮的时节那叫一个鼻涕横流,您这平日里,可有瞧出来?”他朝她眨眨眼。
“像您,前阵子不还说睡不着,出恭又难嘛——”
邬蓉蓉抓起竹筷便猛地往他脑壳上一敲。
“哎哟!”
谷山捂着自己天灵盖痛呼。
“我只是在想,他会不会跟我一样——”她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几字几乎就要听不见,“就,不是正常人。”
“哟,这想的,您哪儿不正常了?”谷山丝毫不遮掩,大喇喇地说,身后的面铺小二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而且,我看窦兴也颇为奇怪,明明私下里和宦夫人亲昵得很,但刚刚在轿子里提起她又很害怕的样子——又或者,会不会真正有问题的,是宦夫人?”
谷山捧起碗,咕噜噜把面汤一饮而尽,放下碗,打了个嗝,又道:
“嗐,您要真害怕,回头我给您一道符,虽说降魔除妖是做不到,但识辩妖鬼是没问题的。哪天真那么不巧被您遇上妖鬼现身,看见这符有异样,什么也别管,赶紧撒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