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羽颤动着抬眼,勉力挤出一丝气力,倔强地反驳。
“告诉你就会不疼了吗?”
“不会。”
“只会让你更疼。”
梅江烟雨淅淅沥沥,却难掩他齿间半真半假的戏谑。
“……”
“裴野,我想知道,你的那些兄弟是怎么忍受你这张刻薄的嘴的?”
咬咬牙,忍了又忍,唇间终是凝出隐克的颤音。
“……”
刻薄的嘴?
“你是照镜子时自个儿瞧出了什么。”
声音懒懒翘起,自嘲意味隐于声线。
“……”
冷鸢垂睫不语。
梅江流水潺潺,偏洗不尽口舌间的涩意,徒留满襟细雨,洇湿了一片沉默。
梅雨是时间的稀释剂。
湿漉漉的澄明漫过商业街,积水倒映着灰蒙蒙天空。
蓝色火焰的图案由星蓝打底,水蓝描边,冰蓝做高光。
最后一笔完成,裴野用棉片蘸着药膏轻拭。
冷鸢盯着镜中倒影,蓝焰从胯骨蔓延至腰窝,锋利线条切割出危险的美感。
指尖轻抚刺痛的区域,皮肤升温,火焰纹路在手心触感下似有了真实的温度。
冷焰开花,血是养分。
无人救她,自救破夜。
坠落的尽头,或许藏着逆生的光。
*
这场望不到尽头的梅雨不知何时停歇,冷鸢出门时没携雨具,此刻纵有钱,也难在雨帘中觅得一方晴空。
刺青馆内蜷踞着五六个人,却寻不出一把多余的伞骨。
新染的发色尚在养护,雨水浸染是万万不能。
唯有将期许系于檐角垂落的雨线,盼雨渐次消弭。
暝色四合,商业街的灯火次第点亮。
室内与室外的界限渐次模糊。
冷鸢独自静坐落地窗畔,看风卷云舒,湿热雨季的黄昏,溽影在柏油路漫延。
“嗡嗡嗡……”
潮湿的暮色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黏腻的嗡鸣。
手机铃响仅两声便被主人烦躁掐断。
“嗡嗡嗡……”
新一轮震颤在挂断的间隙再度侵袭。
这下不光裴野不耐烦了,连百无聊赖看灰调风景的人,也被搅扰了兴致。
目光却饶有兴味锚向拒接来电的身影。
潮湿的黄昏光穿透蒙雾的玻璃窗,落及沙发上少年青络浮凸的下颌骨。
似早有预谋的窥探,又似无心的偶然。
两人的视线大眼瞪小眼一般,在迷离的霓虹中碰了碰。
裴野眉峰轻佻,唇角衔着若有似无的浅弧,似笑非笑。
“干什么?”
三个扯坏字眼慢慢坠入朦胧雨。
“吵得烦人。”
冷鸢毫不掩饰,直言不讳。
气流冷冷寂寂、众人各自忙碌的刺青馆内,因一阵不协调旋律划破空间,又因两人毫无预兆的交谈声活络。
“把你耳朵缝上。”
“不是你的手机铃声霸占了我的耳朵吗?”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裴野沉着按下拒听键,却有意将手机向冷鸢的方向轻掠几分。
“要不年级第一教教我,怎么把手机塞回耳朵里?省得你听不得半点响动。”
“年级第二用我教?”
她学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回敬。
“终归比你低一名,毕竟我耳朵没你耳朵灵敏度高。”
“怪我耳朵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交锋,对峙的视线中噼啪作响,周遭人瑟缩着脖颈,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他们野哥今天吞了整匣火药?
“嗡嗡嗡……”
正僵持间,忽有手机铃声再度嗡鸣。
是冷鸢的来电。
来电人冷知诺。
她的表姐,大伯家的娇纵小女儿。
裴野觑见她指尖划过接听键,挑衅般抬眉,对着她无声比口型。
“啧,好意思说我?”
“滚。”
冷鸢瞥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回以凌厉的唇语。
手机彼端传来冷知诺疾风骤雨般的责问。
“你去哪鬼混去了?”
“一天不着家,饭不做,衣服不洗!”
“是不是高考完了就原形毕露,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你最好七点之前给我回来,否则我把你的东西都扔出去。”
高高扬起的语调刺得人耳膜生疼。
冷鸢心知,这位所谓的“好”表姐,定是在他人处受了委屈,于是将满腹火气尽数发泄她身上。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我告诉你冷鸢,你快点给我回来。”
“晚回来一分钟我就扔你一件东西。”
彼端冷知诺鼻腔发出轻蔑的嗤笑,命令一句接一句,音节被咬得格外锋利。
落地窗外,梅雨愈下愈滂沱,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
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砸在冷鸢那颗冷血的心脏上。
眼眸弯成嘲讽的弧,语气却故意带着炫耀的挑衅。
“告诉你一个秘密。”
音色拖得又长又尖,似一根银针扎进对方不堪一击的心脏。
“他现在,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