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步化作两步,顾不上路上的石头,他半踩着的棉鞋在他刚迈开步子的时候就不知道甩在哪里了,夜晚露气湿重,他的裤腿已经变得湿寒。
人影逐渐在视野里清晰,地上的手电筒照在被拔下来的幼苗上,方堂大爷低沉地咒骂。
翘楚听不懂老人的方言,家里人说话都是和她慢慢说,连郭合野都能和她动作沟通就不说方言。
男人的咒骂难听,就算她听不懂,但是意思总是明白的。
“不就是几根苗吗?你家穷的揭不开锅锅了吗??”
“再说我是在帮你!都长在一起一个都长不好!”
翘楚气势惊人,丝毫不服输。
大爷脸都黑了,论起来胳膊肘就咬大人物的样子,千钧一发之际,郭合野一个箭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郭合野说了几句翘楚听不懂的话,黑脸的大爷就不动了。
“就这样?”
大爷黑着脸,脾气缓和了些。
郭合野点头。
大爷捡起来地上的手电筒,盯着背后的她,脸上的沟壑挤到一起,一口常年吸烟的牙甚至不全,干裂的嘴唇挤弄着,骂道:“这小姑娘也太尖薄!”
“人不人鬼不鬼!”
大爷背着手要走,手电照着地面,翘楚忽然看清楚了他黑色的棉袄上面的白色的假logo已经掉了一半,灯光一下一下地照在脚上——鞋子是自己家做的,单的,不加棉,老北京布鞋的样子,鞋边已经磨花了。
小时候姥姥也会给她做棉鞋,老一辈总是说买的鞋子不好穿,不暖和。
冬天的棉鞋制作工艺复杂,要在两层单布中间塞进去紧实的棉花,鞋底也要纳进去薄薄的一层棉花和鞋垫,鞋底要是双层胶皮的,防滑。
在她的脚未定型之前,姥姥每年给她做一双,她哥一双,郭合野一双。
她嫌不好看,后面就不穿了。
她仔仔细细看见了,那个大爷还穿着夏天样式的鞋,黄玉颜色的鞋底。
她忽然就认出来这是谁。
傻子他爹。
翘楚沉默不语,郭合野更是一个字都没解释,他把菜放在车上之后,自己坐上了驾驶位置,启动电车。
翘楚坐在车斗里,依然在忧心忡忡。
车子颠簸,上下牙都打架,可悲的心情笼罩着她。
停稳,她失魂落魄地下车,从郭合野的院子里经过小门回到了姥姥家。
“枣儿!”
四合院里声音回荡——顾傲回来了。
“哥……”
委屈涌上心头,翘楚一撇嘴,哭了。
“看来枣儿是想我了。”顾傲一身加棉的外套把翘楚紧紧包裹起来。
这些天的不安和躁动通通消散,何方翘楚趴在顾傲的肩头,哭了个痛快。
但是人是要吃饭的,祖孙俩做了几个菜,等着翘楚和郭合野回来就开饭。
顾傲在饭桌上一向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果然有他在,其他两个人都不用开口。
有时候翘楚也忍不住想:怪不得姥爷喜欢顾傲。
“我回来啊,这不是想着清明了,要回来烧纸。”
也是,姥爷烧纸,顾傲是肯定要回来的,他可是姥爷最喜欢的孙子。
孙子辈就她和顾傲,顾傲是孙子,她是外孙女,不一样。
郭合野就更不一样了,他是捡来的孩子。
“我不去。”
姥姥冷哼一声,“爱去不去,你姥爷也不喜欢你,不伦不类。”
她的妆哭得已经花了,翘楚她不在意。顾傲桃花眼眯起来看她:“谁说的啊,这姑娘多靓!”
顾傲摸摸她的脑袋,柔顺的发丝绕过他的指尖,郭合野很快翻了个白眼,顾傲对着他笑笑,没多说。
吃完了饭,顾傲收拾起桌子,姥姥回屋听戏,翘楚回了屋。
她不舒服,头疼。
一天未进食,晚上吃的有点多,想吐。
她起身去厕所,想起来姥姥家是旱厕,又联想到刚才在地里看到的,她决定去郭合野家的厕所。
经过小门,她偷偷到了他的庭院里。巴掌大的小狗忽然出现,她这个时候发现小狗脑袋是深黄,身上时浅黄,胡须也是浅色的。
可爱。
“不行,你长得这么可爱别想着吃屎,出去。”
小鼻嘎摇摇尾巴,做下犬式邀请她一起玩。
不行啊,我要拉屎了。
小鼻嘎趴在厕所门口,圆溜溜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汪汪!”
小狗吠了几句。
——有人来了。
“枣儿她怎么了?”是她哥。
翘楚屏息凝神,一把把小狗拉过来,抚摸它。
未闻其声,先闻见他的烟味。
“傻子他爹……”
“方堂大爷?”顾傲惊讶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他这一年的菜随便到我地里摘。”
顾傲“哈哈”笑了几句,觉得他给的太多了。
“我妹呢?她怎么样?”
郭合野先是“呵”了声,不屑道:“烦。”
“屁事儿多。”
“几年不见,怎么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小鼻嘎在抓她的手指玩,低吼着玩闹。
翘楚的心一下子凉了,跟这晚上的西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