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管家自记事起便在温家伺候,如今年事已高,言语谈吐却不会有老一辈人的威严肃穆。
一路上老人家领着周川参观了一部分老宅的风光景色,又耐着性子提点他这园子里什么地儿住着什么人,不能去的地方有哪些。
语气和善,姿态亲和,让周川原本忐忑的心情安宁不少。
管家原本打算先领着人去见见夫人,但伺候夫人的丫头过来回了说,夫人现下有别的客人在,让他安排人先在少爷的房间歇下。
于是周川糊里糊涂便被塞进了温清沅的房间。
跟家中主卧温馨柔软的暖色调装修不同,这个房间虽然很大,但处处透露着一股冷清之色。
除去一些基本的日常家具,整个房间空旷得过分,入目所见的床和柜子也是压抑的冷色调,没什么活人气,不像是小妻子那样热心生活的人会喜欢的样子。
管家安排好他的去处后,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只留周川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时间久了,再老实的人也有点坐不住。
可骨子里的胆小怯懦让老实人无法独自走出那扇房门,面对未知的议论和打量,于是周川在心底给自己偷偷打了打气,最终决定只在房间里走走就好。
没想到这一走,还真给他捡到一点宝贝出来。
可能是佣人打扫的时候没有注意,房间角落的书桌底下,原本严丝合缝的抽屉开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刚好把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泛黄泛旧的老照片,看形状,像是被剪去一半。
剩下的一半里站着个小孩儿。
圆眼睛,圆脑袋,一张婴儿肥的小脸上,嘴巴抿地紧紧的,撇向一边,短短的胳膊也叉在胸前,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小男孩没看镜头,但周川还是不用一秒就认了出来。
那精致的眉眼,白嫩嫩的皮肤,还有那张瓷娃娃一样讨喜的小脸蛋,不是家里的小妻子又是谁呢?
虽然相片里的小孩表情很臭,与青年如今的温柔开朗大相径庭,但周川依然由衷地露出了今天第一抹真心的笑。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好像一整天的阴霾都被这照片里的小人儿给抚平了。
周川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照片的边缘,越看越欢喜。
直到外面有人敲门,这才回过神来。
将照片放在抽屉里关好,周川起身去开了门。
来人是个相貌朴素的年轻人,说是温夫人身边伺候的,这会儿客人已经走了,让周川跟着他过去。
日渐西沉,连通各个屋子的廊道外种满了周川认不出名字的鲜花,一个个样貌典雅瑰丽,傍晚的风一吹,摇啊晃啊,让人的心也不由跟着吊了起来。
周川垂着头,一路被人领进了会客厅。
随着厅门打开,一股昂贵淡雅的香薰气味弥散开来。
在那里,周川终于见到了只在人们口中提到过的“温夫人”。
......
墙壁上的挂钟静默地翻过时间,隔着厚重的门扉,外面的人听不到里头一丝声响。
落日在天际晕出散漫的几笔。
再出来时,周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佣人略带同情地表示需不需要提供一些安慰时,淡声笑了笑说,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佣人很体贴地给他让出一片独处的空间。
园子里的花瓣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周川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的秋千上,看着不远处摇摇晃晃的花骨朵,有些失神。
晚风拂过,贵妇人状似关切的提点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不适合清沅,门当户对这个道理,阿姨希望你能明白。”
“清沅再怎么喜欢你,你也终归无法替他诞育子女,你们是走不长远的。”
“两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处到一起,你让族里那些亲人和晚辈要怎么看他呢,即便你不在乎自己的声誉,也得顾及一下清沅的体面,你爱他,不是吗?”
......
一股难言的沉闷感自心底蔓延,周川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陌生又古怪的感受。
像生吞了一颗没熟的柠檬,又酸又涩。
他很不喜欢。
廊道上寻觅幼虫的鸟雀惊飞而起,视线中,昏黄的草地上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身量高挑修长的青年不知何时停驻在身前,嘴巴一如既往的恶毒,说着自己不想听的话。
“怎么,被人说了几句就伤心了?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玻璃心?”
逆风站在早就停住的秋千前,温凉衣语气恶劣,看着老实人因为温清沅而垂肩耷背的窝囊样,心里头莫名犯堵。
老太太今天八十大寿,父亲安排他负责上下打点,温凉衣这会子刚刚摆脱了族里那帮刻薄守旧的老古板,本来火气就大,一看老实人这副受了委屈还不敢吱声的样,火气就更大了。
板正的衣领被粗暴地扯松,青年往前一步,大手掐住男人垂丧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怎么不反驳我,说话啊!之前不是还很能说的吗!”
下巴被强制抬起,老实人依旧垂着那双寡淡的眼皮,温凉衣眯着眼睛,压近了看他,表情愈发不爽。
刚刚佣人来禀告过自己,说母亲派人带走了周川,温凉衣不用想,都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无非是一些老生常谈的门第论,通过羞辱,敲打的方式让老实人知难而退,自觉退出这场婚姻。
这是温家老一辈一贯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