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走得突然,也算是安详,一个早晨,在草儿怀里走的。
顾秀才听闻这件事情,连忙从学堂赶了回来帮忙料理后事,张嬷嬷没有家人,也只有草儿和芽儿算得上她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到如今人死了,也不过一口棺材,草草了事儿,作为韩家的仆从,即便是韩荀有心想要让她走得体面些,却也做不了更多。
张嬷嬷一走,不过三个月,就有人来接草儿和芽儿,不知道张嬷嬷从哪里找的人,男得老实木讷,女的看着也算是温和,一问,竟是隔着四五个村子外的人,这样的人家只怕不好找,想来张嬷嬷也是下了功夫的,决心让她们远离侯府。
两个小丫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韩荀看了两人,让荔枝取了最后的五两银子,交给夫妻两人,又拿了些散碎的铜板,递给草儿和芽儿,意有所指地对两个丫头道:“若是日后受了委屈,只管来找我,若是我不在这里,那应当是回京城去了,你们到京城永平侯府找我也是一样的,不要受了委屈。”
草儿擦了擦眼泪,对韩荀道:“姑娘,我们会想你的。”
在韩荀的注视下,两人跟着夫妇两走出了韩家的庄子,去过张嬷嬷给她们安排好的未来。
“姑娘,今儿吃什么?”
“你瞧瞧厨房还剩什么,随意做些就好。”韩荀说完,神色怏怏地进了屋。
庄子上只剩下三人,顾夫人时常不放心,偶尔来接了韩荀两人去顾家吃饭,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这日,两人从田埂上采了野草,焯了水,用猪油炒了正准备吃午饭,听到门外急促的拍门声,荔枝上前开了门,外头的两人手上挂了白布,这是报丧的穿着。
门一开,还不等荔枝问话,门外那人道:“府上侯爷薨了,我来报丧,与你们说管事的说一声,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荔枝有些摸不着头脑。
“哐嘡”一声,荔枝回头,以为是韩荀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发现是宋青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那小厮不耐烦道:“通知到了,叫你们庄子上管事该做什么做什么?”
荔枝一脸懵懂:“府上管事的几月前死了,我们要做什么?”
“府上贵人死了,白灯笼白绫白布什么的该挂的挂好,我还要去下一个地方。”看着眼前的小孩子,那小厮说道,“管事的死了,你们只管上报府上,府上自会再派人过来,你们等着就是了。看你年纪小,多提点你两句,该挂的挂不好,小心被人捅到上头去,那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完,那小厮满脸不耐烦地走了。
“谁死了?”韩荀坐在桌前,看向荔枝。
荔枝道:“他们说老侯爷薨了。”
“那人可有说其他的?”问话的是宋青。
荔枝摇摇头道:“不曾说别的,只说了府上老侯爷薨了,他来报丧,说完就走了。”
宋青继续问道:“刚才来的是两个人吧,另外那人有说什么吗?”
“另外那人不曾说话。”荔枝说完,宋青点点头,转身走了,荔枝莫名觉得宋青的脚步有些轻快。
“唉,你不吃饭啦?”荔枝看到桌上未动的碗筷问道。
宋青头也没回,摆摆手道:“你们慢慢吃,我去喝酒。”
荔枝看着宋青走远的背影,和韩荀说道:“宋青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跑去喝什么酒,这饭也不吃了。”
荔枝说完,这才发现韩荀也正坐在位置上发呆。
“姑娘,姑娘。”荔枝招了招手说道,“姑娘,您怎么在发呆?”
韩荀回过神来,说道:“没事儿,先吃饭吧,。”
两人坐在桌前吃了饭,韩荀小心翼翼说道:“姑娘,您心里是不是不开心啊?”
韩荀没说话。
“姑娘,您是不是……心里挂念着老侯爷?”
这话一出,韩荀更加沉默了。
年幼时,要说对她最好的人,恐怕就是老侯爷了。
“姑娘,说不得老侯爷走了,府上会接您回去吊唁,您到时候就可以见一见老侯爷一面了。”
永平侯为大梁一等侯爵,是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的。
没成想,除了报丧的小厮,庄子上再没见过其他人,更别提接韩荀回府。
过了清明时,韩荀收到了陇右送来的第四封信: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吧,你帮我多烧点纸给小宋哥哥,我写信给你被士嘉看到了,他说这几个月的俸禄也都给你,让你也帮他哥烧点,士嘉昨天晚上还偷偷哭了鼻子,我看见了,没拆穿他,我知道,他想家了,我也是,我听见敌人进攻的号角声了,该上战场了……”
韩荀将信仔仔细细装好,放在箱笼之中,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却不想,这一封信过后,再也没有收到边关来的信件,好在,也无人递来其他的消息。
庄子上的庄家又熟了两回,才有一封信顺着驿站,晃晃悠悠地从陇右送往各地。
可是,这一封信却没有送到它想送的人手中。
“刚过完年,突厥那边就发了兵,来势汹汹,专抢粮草,运粮草的受了埋伏,被抢了许多,边关百姓偷偷给我们塞了馕饼,有个姑娘说要嫁给我,我对她说,我心爱的姑娘还在家等我回去娶她,阿荀,这两年你可有想起我,你给我打的络子还剩几个,主要是丢了好几个,找不回来了,若是得了空闲,你再给我打几条吧,我戴着,他们都羡慕。我听一个人说,送喜欢的姑娘,得用簪子,这是京城的规矩,我挑了很久挑了一个好看的簪子,给你做及笄礼,可惜,你的及笄礼我来不了了。
“几月前我立了功,将军特许我今年回家过年,等我到家,应当是只能喝上腊八粥了……”
中间涂涂改改,看不清写了些什么,最后在末尾留下一段字迹清晰的话来,想来是纠结了很久:
“有空你帮我看看小宋嫂子,二狗子去年年关的时候随小队出任务,没回来,可是也没见尸体,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死,他的东西我扣下了,到时候我一并带回家来,莫要让伯伯和小宋嫂子知晓,还有,你在家,要好好的……”
厚厚地一打信纸,不知道写了多久。
“姑娘,来了信……”宋青手上拿着一个信封,韩荀看了看,却不见他身后跟着其他人。
“伯父伯母呢?怎么不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