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青书再跟着贺峰去大桥时,路上遇上人,都跟他打招呼,喊他宋知青。
宋青书总觉得他们喊自己时还带着些尊敬,所以全都笑着应下,他嘴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就那样冲着大家微笑。
眉眼弯弯,脸上的梨涡也露出来,看着比平时不说话的病弱形象活泼了点,大家也能说上一两句话。
听到最多的,就是:“以后见了我家娃,好好教育,他不听话就打。”
宋青书不是很赞同这个观点,“不能光打,还是要讲道理的。”
他们也笑着应下,说对对对,实在不听话了管不过来了再打嘛。
本来就是骑着自行车的,并行的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就到了。
宋青书再次坐在桌凳前,让每个来人说一下自己名字,并在人名后面写上一笔画。
剩下的工作就要等到其他人干完中午的活再过来,他才需要写一笔。
村长说一天记四次才能算一个工,这也是怕有人早上来一次,记下来就跑路了,其他人也不知道,那就白赚一个工了。
也能理解,什么时候都会有钻空子的人存在,哪怕村长已经安排得这样紧密,也还是有,让宋青书碰上了。
他最后一个过来的,在这之前贺峰想起自己把外头的汗褂放在干活的地儿了,跟宋青书说在这儿等,他过去拿了俩人就能走。
结果这个贺平就跑过来,说他早上来的迟,直接就去干活,没来得及过来让写上一笔,现在能不能添上。
他说着自己的名字,但是宋青书翻名单上根本没有,问他有没有什么能证明的。
宋青书心想总不能他根本没干活就跑来要工分吧。
看着身上也不像是干一上午活的样子,衣裳都没咋脏,只有脚边的裤腿上甩了一点泥巴。
贺平眉骨上有个疤痕,让他看起来也很凶,带着帽子,“这人都走完了,我上哪找人证明?”
他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就给我添上一笔,能咋了!”
宋青书这时候就知道他肯定是没做工就想赚钱,把笔放下了和他理论,“你没干就不能有,不然对别人不公平。”
他心底其实有些打怵,但想着贺峰很快就会回来,他也不用怕眼前这个像是劳改犯一样的男人。
“我不给你写。”宋青书把名单合上放好,被贺平拽住,“你就写一笔呗,又不费事儿。”
宋青书不敢使劲儿,怕纸被撕破,皱着眉威胁他,“你再这样我找村长了!让他赶你走,不能在这干。”
“你这人咋这么轴啊,叫你写两笔能咋!信不信我打你!”他说着就拿掉了帽子,还把袖子往上捋。
看着真一副要揍人的样子。
“你打我我也不给你写。”宋青书脾气也上来了,微微抬起下巴,“一会儿贺峰就来,你能打过他吗?”
贺平这下彻底生气了,“我说呢这么一根筋,跟贺峰混一起的是吧。”
“看你长这样跟女的似的,贺峰这么大年纪也不搞对象,是不是搞你了?”
他凑上来,“哎,跟男的搞爽不爽?”
“没想到他命还挺好,能搞上你这样的,城里来的小少爷,肯定嫩。”
意yin的声音听起来很让人恶心,宋青书被气得抖着身子瞪他,“滚!”
“呦,生气了,真让我说准了,我看你长得也不赖,这样我给你点钱,让我搞一次试试,这个工我也不让你给我记了,怎么样?”
凑过来的男人光着脑袋,脸上带着奸笑,三白眼上扬,底下一层白眼珠露着。
宋青书一巴掌扇上去。
男人立刻就恼了,把宋青书往后一推,嘴上更是骂的难听,“我草拟马的敢踏马跟我动手,我弄死你信不信!”
摔在地上的时候宋青书脑袋都懵了,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心脏震颤再次来临,呼吸不畅,他惨白着一张脸,痛苦地看向贺峰离开的方向。
怎么会呢,不是心脏没有问题的吗?
为什么这种痛苦这么熟悉……
他明明已经看见跑过来的贺峰了,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上血色全无,双手捂着心脏,肋骨好像也疼。
全身上下所有筋脉都像是被人缠在一起,然后割断再重新绑,乱七八糟地扯着。
贺峰过来一拳头打在贺平身上,把人牙都打掉了两颗,贺平吐了口血,刚想开口骂就听见宋青书粗重的喘息声。
像是破风箱被强制启动,嘶哑着,抖动着,发出即将报废的声音。
贺峰慌的不得了,手慌乱地拍着他脊背和胸口,“崽崽?崽崽?别吓哥!”
原本蜷缩在地上的人被他抱在怀里,惨白的脸因为呼吸不畅泛着青紫,抽搭搭地吸进去一口,又吐出来半口气。
宋青书知道这不是呼吸问题,他每吸一口气,心脏就像是被钢线缠绕收紧,疼得他不敢呼吸。
眼里含着清亮的泪水,秀气的眉紧紧皱着,一句话堵在喉口,委屈地盯着贺峰看。
“哪儿疼,心脏吗?哥带你去卫生所看医生。”贺峰反应过来,什么都不管了,抱着人就跑。
大桥这边正好有家药房,就是用药比街上的重点儿,贺峰喜欢来这里拿药,因为他受得住,药效也快。
他也不顾什么,腿上满是泥点,踢踏着的鞋半掉不掉的,半路上还甩掉一只。
本来上半身快要干的衣裳,这下又湿了,不是累的,是吓得。
宋青书缩在怀里痛苦的模样让他害怕,害怕这么病弱可怜的人撑不住,什么时候就直接撒手人寰。
进气儿多出气儿少,全身都颤抖,脸上不带一点儿血色,咬得嘴巴都要淌血,脖子上的青筋崩起,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
太吓人了。
从前在部队里贺峰也没被吓成这样儿。
他刚跑到门口就大声喊贺胜,快救人命,吓得屋里正准备吃饭的贺胜搁下筷子和咬了半口的馒头就往外走。
正好撞上贺峰抱着宋青书冲过来,差点没真撞一块儿。
席凛一脑门子汗,也没放下人,就这样让贺胜看,“你快看看这是咋了,心脏难受,还不能喘气儿。”
宋青书薄薄的唇都在抖,现在心脏的跳动对他来说都是负担,蜷缩在贺峰怀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小球,把所有疼的地方都折叠缩紧。
这是他以前留下来的习惯,心脏病发的时候,身边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人,以前有奶奶,后来是院长爸爸。
但院长爸爸很忙,不能总来看他,他难受了就把自己抱成一团,暖和一点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所以现在也是这样。
他疼得已经开始耳鸣,勉强睁着的眼睛半阖着,看着贺峰和不认识的男人嘴巴张张合合,大概是求救的。
他咬着唇,没想到还是心脏有问题。
就不能让他当个正常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