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泄气,手指托腮苦思冥想。
整个武馆,武功最强的就是爹和秦观禄。
爹从小教她女孩子要温良恭俭,不喜她舞刀弄枪,肯定不会同意教她。
那还只剩一个人……
易枕清眨下眼睛,眸光一暗。
晏照玄,爹的二徒弟。
眼前闪过他挡枪尖护爹那幕,易枕清心口倏涩。
许是她误会他久矣。
晏照玄九岁孤身拜师,晚秦观禄一年。
易母一向偏疼沉默寡言的晏照玄,嘘寒问暖,尤胜亲子。
小其一岁的易枕清便十分吃味,日日寻他麻烦。
不是扔他的鞋子入茅厕,就是剪坏他的练武服。
可他却从不告状,只冷眼默默拾回。
矛盾起于次年冬。
他冬日失足坠河,恰被易母目睹。
易母不顾严寒跃下救他,却引产后旧疾,寒症缠身。遍访名医无果,次年玉殒。
易枕清自此恨极晏照玄,她双眼肿如桃,丧礼上红眼哭骂,阻其焚纸尽哀:“丧门星!还我娘来!”
“风儿!”
彼时十一岁的秦观禄一把揽其入怀,双双恸哭。
从此,两人间的梁子便越结越深。
“二师兄呢,他此刻在哪?”
易枕清神思回转,踢衣坐榻,言语间急套素袜。
临鸢和羡鱼一怔,对视惑然。
竟是头回听小姐喊晏照玄叫作二师兄。
“小姐真忘了?”
羡鱼抿唇试探。
易枕清蹙眉不解。
“晏师兄还跪在祠堂……”羡鱼察言观色:“小姐忘了,昨夜您还对他馆法处置,抽了足十鞭——”
什么?!
易枕清恍然片刻,蓦然忆起。
“拿药来,临鸢,随我去祠堂。”
易枕清整装欲行,临鸢找出药瓶急急塞进袖口。
“小姐,鲈鱼已烹,要奴婢去练武场给少馆主送去吗?”
羡鱼一脸殷切。
“喂猪。”
清音未落,人已远去。
啊?
徒留羡鱼呆怔。
*
易枕清在去祠堂的路上全想起来了。
晏照玄手下原有个兄弟叫林来,因为老母重病,武馆月例远不抵药,遂去地下黑拳场卖命,偶被易枕清发现。
易氏武馆铁律有言,私斗牟利者,严惩不贷。
前世易枕清性直,欲将林来逐出武馆。
晏照玄探隐情后为其求情,认为责掌戒尺,令其立誓足矣,林来并非贪财好斗之人。
易枕清嫌此罚过轻,坚持公告全馆以儆效尤。
晏照玄执意阻拦,恰易扬云游,易枕清又不愿惊动秦观禄,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最终,晏照玄提出愿代林来受馆法,并替其担保再无下次,只求切勿张扬,免损林来颜面。
新仇旧恨,易枕清深觉晏照玄是她此生克星。
她当真挥鞭责罚,次日气不过,还是私寻林来,厉声告知晏照玄替他受罚之事,要他好自为之。
易枕清本意是想警告他再无下次,可林来亦是火爆脾气,竟羞怒退馆,后于地下黑拳中断掉双腿。
其母悲恸投湖,晏照玄依然不忍,便招回林来回武馆做些清扫活计以此果腹。
易枕清犹记林来那双眼睛。
从前碰面总是憨笑唤她大小姐,断腿后却眸黯如死灰,只木然沉默扫地。
易枕清轻叹一声。
她少时性烈不谙周旋,虽林来打黑拳断腿是他执迷不悟,但她在其中也并非毫无过错。
幸而一切未发,尚有机会转圜。
易枕清回神抬眸,祠堂已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踏进祠堂大门。
青砖地面渗着潮气,远远看见有一抹清正身影跪在祠堂牌位前面,一夜过去,脊梁仍挺得笔直。
棕衫抽裂处有鞭痕交叠,血痂淤青纵横在麦色皮肤上,呼吸间犹渗新红。
易枕清呼吸一紧。
她恍惚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年,眼前他为爹勇挡长枪的一幕又闪现在眼前,似乎从前到现在,变的只有别人。
唯他从未变过。
狮头禁步金铃叮当作响。
她轻步近前,他依旧阖目默然。
如今恨意稍褪,细观之下,竟觉他如此陌生。
虽为孤儿却不掩一身贵气,气度丝毫不输世家子弟。
一身武骨偏生文相,眉峰挑剑却唇红齿白。
“痛吗?”
纤指轻蹭去他侧颈渗出的血珠,却激得他一颤,倏地睁开眼睛斜睨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