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一晃而过。
这期间,除了下楼吃饭,谜语人离开浪客行队几乎没出房门,倒是行守又去找过裴洛川几次、敲定木人的细节,回来之后说,那一队人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应该是已经走出了第二天的阴霾。
“听说好像是叶九溪在走廊里看见兰瑾了。”他对众人说,“虽然就一打眼,也没追上,但知道他还活着,他们也就能放心了。”
马上就要进入第三天了,大家都在各自做准备。尹有攸躺在床上补觉,曲小蕨抱着玉蟾交流感情,唐逐星在擦拭他的98K,而付井仪正在看他们贴在房门背后的一张金花笺,那也是从赵云睿那里换来的,纸上被他用工整的小楷写了一排字。
湘竹溪
漓水雾荧洞绥梦山古祭坛荒魂镇枫阳村浮景峰阴风峡华清宫苍离岛荒雪路悬棺裂谷桑珠草原翡翠瑶池胡杨林道
有间客栈东水寨落樱林
这是他根据记忆总结出来的浪客行的所有地图,其中,湘竹溪和古祭坛下面被划了一条横线。
行守也在看那张纸,看到绥梦山的时候,不禁说:“听他们的描述,这地图的难度有些高啊,起码比我们随机到的古祭坛高多了。”
“也未必。一开始他们在遭到蜘蛛袭击之后的状态其实还好,真正的混乱是从产生了群攻误伤开始的。如果不是队伍之间的冲突,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被蜘蛛冲散、再撞上陷阱,被拉入幻境。”付井仪说,“在清醒状态下不难想到以驱散技能来对抗毒性,那些毒物在状态良好且团结一致的玩家面前也不足为惧。”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绥梦山这三个字,轻声道:“我在想的是,这张地图对于驱散技能的硬性要求是偶然的吗?”
“等等等等,怎么又来!”曲小蕨被他说得头都大了,“不要搞这种谜语人行为,你要是有想法就直接说出来好不好!”
付井仪无奈,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张被贴在门上的纸:“我们的第二天是古祭坛这张地图,过得也不算轻松,最后连娜迪亚这个boss都没有打、拖延到时间结束就回来了,是为什么?”
“因为除了行守之外,我们的精神状态都很差。”唐逐星收了弩,也走过来,“那些阿里曼祭司简直一个个都魔怔了,到后面我一听她们念叨那些魔性的台词脑袋就嗡嗡地响,像是被洗脑了,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瞄准。”
“对。”付井仪说,“结合蓬莱……”
三双眼睛充满期待地盯着他,等他念出那个队名。
付井仪面不改色:“……结合蓬莱队的说法,也许我们当时也受到了持续不利伤害的影响,也就是在几乎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被挂上了dot,所以,如果我们有驱散技能的话,这一关可能还会过得更容易。两张不同的地图都需要驱散技能,你们觉得这是巧合吗?”
曲小蕨一愣,脱口而出:“这难道是游戏的要求?隐藏规则?”
“隐藏规则倒不至于,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一种提示。”付井仪道,“在经历了湘竹溪那样的尸潮之后,大多数玩家应该会优先选择攻击类技能,但越往后的天数越难,单凭攻击类技能肯定不能轻松过关,现在有了第二天的经历,玩家们应该也会重视辅助、生存和防御类的技能了。当然,也有人在第一天结束后就换了辅助技能,比如他们队的裴洛川和方叱羽……”
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曲小蕨没注意到,还在感叹:“换了就用得上了,他们运气真好。”
唐逐星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运气一直以来就是游戏的一部分。”
“依你看,第三天需要哪些技能呢?”行守问付井仪。
“不确定,但如果要我来猜的话,我会猜位移技能。”付井仪淡淡道,“第二天不是解锁了江湖轻功么?”
“太好了,门派轻功我们都有了。”曲小蕨笑嘻嘻的,“真应该好好感谢试图打劫我们的那一队,不然玉签还不够用呢,也不知道他们最后通关了没。”
“娜迪亚最后来追我们了,其他人只要不傻都会趁机去营地。”唐逐星轻嗤一声。
他们谈话间,看看时间差不多,就也准备下楼找蒋玉凤出发了。
曲小蕨走在第一个,行守和唐逐星紧随其后。付井仪转头,便看到尹有攸已经坐起来了,在床上发呆,也不知道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看起来很像是在等开机缓冲时间。
“该走了。”付井仪说。
尹有攸脑后高高扎起的一束黑发被他睡得乱蓬蓬的,他伸手胡乱捋了两把,忽然问:“你刚刚还想说什么?”
都说笨蛋的直觉比较敏锐,果然是有道理的。
付井仪道:“我在想,我是不是把因果关系搞反了。”
他站在门口等尹有攸出来,关上门,两人一并往外走去。
知道尹有攸基本上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付井仪便也很随意地就讲出了自己的猜测:“玩家第二天被分配的地图,很有可能是按照技能来分的,比如蓬莱队有三个驱散,就会被分配到对驱散要求很高的绥梦山,而我们当时还没有驱,就被分到了没有驱也勉强能通关的古祭坛。”
尹有攸试图以自己的方式理解:“那蓬莱没有得罪任何人队也有很多位移,我们今天可能会匹配到他们。”
“倒不是这个意思,队伍数量肯定是完全随机的,不然只需要两队约好兑换同样类型的技能,就可以一直匹配到一起了,这个漏洞,浪客行肯定不会让玩家钻的。”付井仪说,“去掉三个奖励关卡,浪客行有十六张地图,四个势力的红名NPC和野兽、毒物、鬼魂等小怪,随机组合一下就足够用了,有些队伍甚至很有可能永远也不会被匹配到一起。”
“哦。”尹有攸跳过分析只听结论,“那就无所谓了。”
“也不是完全无所谓,所有的游戏,最后都会有一个将众人汇集到一起的结局……算了,可分析的线索太少,我也想不明白。”看着站在蒋玉凤面前向他们招手的曲小蕨,付井仪摇头放弃思考,“先进第三天吧。”
“好。”尹有攸说,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这就是付井仪喜欢找他说话的原因:听人说话不过大脑,说算了就算了,完全没有好奇心和求知欲,堪称人形树洞。
“来来来,下注啦!”人到齐了,曲小蕨清清嗓子,“猜猜我们去哪张图?”
行守摸了摸她的脑袋:“未成年人不要搞这种东西。”
不用猜测,蒋玉凤确认过他们的队伍过后,便微笑着开口了。
“休息好了吗?那我来为你们开启下一段旅程。这是你们的第三天,欢迎来到荒魂镇。”
新鬼号哭,旧魄哀叹。
荒村野坟,无人招魂。
一阵短暂的晕眩后,再睁开眼,面前已经不是客栈了。
曲小蕨有些紧张,已经提前做好了看到一个鬼气森森的荒村的心理准备,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咦”了一声。
不光是她,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条平整的青石道从脚下延伸开来,他们面前赫然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小村镇,灰瓦白墙的屋舍鳞次栉比,街头巷尾作镇民打扮的NPC来往不绝,很有种《桃花源记》里描述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感觉。
“这是荒魂镇?”唐逐星皱起眉,“荒魂镇不应该是满天飘纸钱的那个黑夜地图么?”
曲小蕨掏出香篆钟点上,行守则转身向他们身后伸出手。
很快,手指似乎就碰到了一面无形的墙,不能再前进半分。
他收回手:“有空气墙,看来把我们的活动范围控制在这个小镇里了。”
“走吧。”付井仪率先迈开脚步,“先进去看看情况。”
他们一迈进镇子,立刻就吸引了镇民们的注意力。这里的镇民打扮均是唐朝时期的农家装束,中规中矩,男着圆领小袖衫,女着襦袄罗裙。和他们比起来,各门派的校服完全可以称之为奇装异服,但看这些镇民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他们的衣服上。
“呀,来客人了!”
镇民们露出欣喜的表情,一拥而上,将他们围在中间,也不问他们从哪儿来的,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是我们镇大喜的日子,可一定要留下来吃顿饭啊。”
“我看你们风尘仆仆,就在我们这里歇一晚再走吧。”
还有妇人看着曲小蕨掩嘴而笑:“这小娃娃长得可太水灵了,看着就讨人喜欢。”
“怎么回事啊?”曲小蕨被念叨得晕头转向,赶紧藏到行守身后,于是镇民们立刻转换目标:“大师,去我家用碗斋饭吧!”
“多谢各位施主,但贫僧见现在日头还高,不急斋饭。”行守双掌合十,已经入戏。
付井仪打断他们的热情叙话:“各位乡亲,我们远道而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贵镇又有何喜事?”
听到他这么发问了,人群里便走出一个白髯老者来,这位老者慈眉善目,戴着幞头,白袍黑带,拄着一根手杖。他的地位在这镇子上似乎很高,周围的镇民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原来是他乡贵客。”老者微笑着说,“小镇名叫红河渡,午时镇上要摆流水席,诸位可别错过了。”
至于喜事是什么,他却没说,只是捋了捋胡须,给众人指了镇上客栈酒馆的位置,便挥挥手,让热情的镇民各自散去,自己也拄着手杖慢悠悠地走了。
“红河渡?”
曲小蕨疑惑:“剑三里面没有这个地名吧,我只听说过河阳之战和西津渡。”
“别被他带跑了,什么黄河渡红河渡,这里明明是荒魂镇。”唐逐星说,又问尹有攸,“你听到什么有用信息了么?”
“没有。”尹有攸轻轻摇头,“他们谈论的都是中午的菜品和酒品,譬如女儿红、葡萄酒、汾酒、状元红——”
唐逐星赶紧抬手:“停停停,这些酒名你记得倒清楚。”
这镇子看着还挺大,他们得走了百八十米才走到客栈。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镇民,但这些NPC通通都是绿名,非常友好,这红河渡看着就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一点也不见浪客行地图该有的氛围。
只是刚要迈进客栈,付井仪却道:“等一下。”
他破天荒地露出了有些迷惘的表情:“我们没钱。”
四人如遭雷击,齐齐地呆在了客栈门口。
确实没钱!
谁想得到在这浪客行里还会出现一个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小镇啊!
“诶几位客官,愣着干嘛,往里走哇。”那大堂小二看见他们在门口站住了,疑惑地招呼道,“打尖还是住店呀。”
曲小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赶紧推着众人走了:“路过,路过。”
“好奇怪啊,这感觉。”离开客栈走在路上,唐逐星啧了一声,“之前两天都是在野外摸爬滚打,现在怎么忽然有一种回到了文明社会的感觉,还有些无所适从。”
“左右不过是一天时间,即使不住客栈也能够对付过去。”行守道,“只是还搞不明白,这红河渡到底与荒魂镇有什么关系。”
“有水声。”尹有攸侧耳细听一阵,忽然说,“好像有条河横跨了整个小镇,肯定有桥,不如我们找个桥洞住下吧。”
丐帮的提议被全票否决。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看见街道两边民居都打开了门,小镇上方一瞬间炊烟袅袅,镇民忙忙碌碌,开始往街上搬桌子,络绎不绝的菜品也被他们迅速地端上了桌,顿时,饭菜香气萦绕了整个小镇。
“他们的流水席要开始了。”曲小蕨看着,突然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色,“不对啊。”
她从小队背包里拿出香篆钟,只见那钟只燃烧了短短的一小截。
“刚刚那个老人不是请咱们午时去吃流水席吗?我点燃香的时候也才不过辰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行守微微一愣,将白箬笠抬起一点,也看向天空。
骄阳如火,日正当午。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就看见镇民们已经坐在流水席上吃喝起来,还有人招呼他们:“客人们,一起来吃啊!”
“吃过了!”曲小蕨也吆喝回去。
唐逐星眼力最好,他定睛一看,那些镇民的动作虽然很正常,但是桌上的菜肴却飞速减少着,就好像以多倍速快进了一样。再看太阳,竟然已经不如方才那样热烈灼眼。
“这里时间流速不对。”付井仪道,“曲小蕨,看好时间。”
“好嘞!”曲小蕨朝他敬礼。
付井仪又问:“唐逐星,你看前面,是不是有块牌坊?”
唐逐星望向他说的方向,果然隐约看到一块高大牌坊的轮廓,想来那里才是真正的小镇入口,而他们进入的只不过是一条小道。
“是镇子入口,去看看。”他立即道。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太阳竟然又西斜三分。流水席早已经撤了,镇民们说笑着,有耕作完的人提着锄头归家,看起来就像是小镇日暮的寻常景象,但此时距离他们进入第三天还不过一个小时。
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祥和安宁的镇子似是终于隐隐露出了獠牙。
等他们跑到那镇子入口处时,太阳已然落山,天边弥漫着血一样的火烧云,看起来让人心里沉重,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字。”唐逐星向牌坊顶端望去,沉声道。
那牌坊顶端是一片空白。
曲小蕨忽然叫道:“等一下,这里有字。”
她指的是牌坊最底部两侧,各有一行石刻小字,模模糊糊,在逐渐暗淡的光线里很难看清,也就是曲小蕨是萝莉体型,个头不高,反而能注意到。
“左边刻着‘红河之中’,右边刻着‘酒肆西东’。”她摸上去,感受着凹凸不平的纹路,念道。
与此同时,镇上忽然响起刺耳的尖叫声,有人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王老汉一家四口都死在家里了!”
本来宁静的小镇就像烧开了水一样,沸腾起来,人的尖叫声、哭声和刺耳的犬吠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但听到这尖叫声,几人都没惊慌,心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变得踏实了些许,反而是之前那一派祥和的气氛才令人不安。
接着,就在一刹那之间,天色便暗了下去,宛如一只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落日从天幕上攫走了。众人眼前一黑的同时,耳边却突兀地安静了下去,那些慌乱的人声犬吠竟然齐齐消失,而整个红河渡已经成了一片结满蛛网的断壁残垣,四处可见野坟荒棺,老树枯枝鬼火点点,天上安静地飘落着一片片纸钱。
那些镇民也全都不见了。
唐逐星挑眉,唐门在黑暗中目力反而更好,他一字一顿,念出那牌坊上突然浮现的字迹:“荒魂镇。”
“这些字也变了!”曲小蕨叫起来。
她凑近了仔细辨别,读道:“落花流水,白云绕槐。……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付井仪也在仰头看那牌坊,他淡淡道:“落花流水是‘荒’,白云绕槐为‘魂’。”
“原来是字谜。”行守颔首,“那‘红河之中,酒肆西东’想必也该如此解读了。”
“红河之中是‘江’,酒肆西东……是‘津’?”曲小蕨眼睛一转,“江津……江津……怎么这么耳熟呢?”
“洛道,江津村。”行守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