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跑到乒乓球桌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庄笙和徐晓梦了。
庄笙拍了拍掌心残余的泥灰,有一半都蹭在徐晓梦的校服上。徐晓梦看起来没什么事,瞳孔因为受到惊吓而张开。她被庄笙扶起来的时候顺势压住庄笙的手臂。
徐晓梦的手指冰凉,在深秋的季节冻人得很。庄笙想甩开的时候陈屿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脸上写满了担心。
庄笙说:“没什么事。”
“我刚看到有几个人——”
庄笙打断他:“来借篮球的初中生。”
她咬字清晰,“借”字格外重。抓住庄笙的手指无意中收紧了。
陈屿看起来不能被说服,但庄笙脸上看不出破绽,两个人也没伤没病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出事了。”
临中这个地方看似单纯,水深也因人而异。庄笙深以为然。
可是在那个瞬间,她朝陈屿隐瞒了真相。
因为横亘在她和徐晓梦之间的那面镜子仍然存在,令她无处遁形。
对一些人来说受了一丁点儿委屈也是要哭要喊的。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装成无坚不摧的成年人才是生存的法则。
庄笙想,原来徐晓梦也是后者。
所以她和徐晓梦在此时达成了某种默契,互不揭穿。
“那,你们要一起去打球吗?”陈屿指着远处的场子,班上的几个男生在那边玩。
庄笙摇了摇头:“我还没背完单词。”
她想你能不能别问了。
陈屿果然没继续问了,只是留了一句:“有事可以找我。”
他走了之后,抓住庄笙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谢、谢谢。”她听见徐晓梦说话,声音还是小得和蚊子一样。
庄笙懒得看她,心里涌起的烦躁一股一股地冒出来。她想她是讨厌徐晓梦的。
如果不是徐晓梦出现在了不合时宜的时间地点,这些奇怪的事本来就不会发生。
庄笙戴上耳机,沿着塑胶跑道往前走。太阳光追着她的影子,一步又一步,发出踩碎的声音。
徐晓梦谢她什么呢。
她只不过是因为浓烈的烦躁和自我厌弃,朝那几个初中生放了两句“狠话”。她想对于那种人来说,也并不会因为她是高年级而产生敬畏。是害怕她真的叫老师来,又或者觉得她没有徐晓梦那么好欺负。
其实她也是很好欺负的。
但从那以后,徐晓梦被庄笙划分到了“讨厌”的区域。她尽量避开和徐晓梦说话——虽说徐晓梦本来也过于沉默。
她装作徐晓梦根本不存在,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没关系,没有人看见她的秘密,没有人看见她丑陋不堪的那一面。
就像小时候杨洁梅总是因为她主动分担家务、自己认真学习夸她懂事,却从来看不见她里里外外的伤口。
她听见杨洁梅凄厉地哭喊,也听见她软弱的哀求。
受到伤害的明明是杨洁梅。座机砸到的不是庄笙的手。
可是好痛啊,妈妈。
可是她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她好害怕。
如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不对?
如果不对的话,如果发生了就是真实的话,那为什么杨洁梅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扮演一个妈妈和妻子?
为什么徐晓梦也可以装作生活一切都好?
早在郁迟第一次找上徐晓梦的时候,庄笙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除了漂亮没有优点可言。她习惯于沉默,不会哭喊,也不会告状,她只是像一尊石像坐在那里,任凭言语如刀子泼下也不动不逃。
光红了眼睛扮演无辜有什么用。旁人会同情,但不会施以援手。多么天真的想法,多么矫情自恋,才会喜欢演一个受害者博取同情。
庄笙憎恨这样的她。
可惜同处于一个班,庄笙无法完全忽略她的存在。
第一次有人起哄徐晓梦和陈屿的那天,庄笙才想起来,徐晓梦多半是把陈屿的话当真了。
回宿舍的时候,温嘉扭头看了一眼台阶下方的徐晓梦,朝庄笙大声说:“太好了,绯闻女主角终于换人了。你总算能清静一下,不然老有外班的来问谁是陈屿的女朋友。”
庄笙正在走神,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回到宿舍后,温嘉嚷嚷着太臭了要洗澡。庄笙翻了一会儿书,听见微弱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惊讶地发现是徐晓梦。
穿着二手校服的女孩小声说:“我可以和你说一件事吗?”
庄笙莫名其妙。徐晓梦站在走廊上过于显眼,她又不想让徐晓梦进宿舍。但看着架势,她是暂时没法摆脱了。
于是庄笙去了徐晓梦的宿舍。在尽头的那间宿舍比其他房间都要小一些,只有徐晓梦一个人。
庄笙回头看了一眼才把门掩上。
“你要说什么?”
徐晓梦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说,陈屿和我……我、我不是。”
庄笙忍着烦躁,抱起双臂:“真巧,我也不是。”
真奇怪,徐晓梦和她说这个干嘛。而且徐晓梦说话还吞字严重,讲什么都讲不清楚。又摆出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是怕自己生气?庄笙想,自己生气很吓人吗?
徐晓梦听见她的答复后仍然很紧张:“大家误、会了,不听我说。”
“那我听?”庄笙反问道。
她以为自己的不耐烦已经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