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的家。
庄笙初中的时候是走读,杨洁梅的精神问题碰上少女青春期,可谓是水火不相容。好不容易熬到高中去念私立,庄笙竟然松了口气。
她没办法恨杨洁梅。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只看见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面对庄笙想去临城中学这件事,杨洁梅能同意也是意外。
她在本地国企上班,收入稳定。庄岩在外面做生意,两人加起来也达到了当地中产水平。但如果不是庄笙拿到了奖学金,庄岩是不会愿意出这么多钱供她去念私立的,更不会给她去隔壁榕市租房念省重点。
家里亲戚都说庄笙懂事,说她是父母宠爱的心肝,事实上她只感受到一个事实——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满足,她从来不是首位。
以后她也会有自己可以掌控的生活。庄笙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进入临城中学的。
这里和她的初中是两个既不同又重叠的世界。
临城三中初中部的鱼龙混杂被新高中人人可见的精致体面所取代。大部分同学更为天真幼稚,也更残忍。但人性是相同也相通的。再贵的球鞋也掩盖不了低劣的品格。
庄笙进入班级的第一天,被李婉玫指派为英语课代表。当天收作业的时候有一组迟迟没交。眼看着时间快过了,庄笙只好去催。
因为是开学的第一天,暂时都由第一排收作业。都不用走近就能看见靠窗边的男生正在慢悠悠地写字。他左手压着一摞作业本,最上面那一本是摊开的,他每写一行都要看一眼。抄的时候也不大用心,磨磨唧唧的,还要低头看眼手机。
快到晚自习下课了,班里吵闹的声音渐渐起来。
庄笙走到他面前,十分有礼貌地提醒:“同学,该交作业了。”
男生没有抬头,回手机消息时笑得合不拢嘴。
他看上去很像一只黑漆漆的猿猴,因为被关在动物园而精神失常。庄笙出神地想。
等了一会儿,那个男生也只瞟了她一眼,继续慢慢地写。
“我可以先收走吗,等会儿你可以交去办公室——”庄笙的声音天生柔和亲切。
然而猿猴忽然站起来张开了血盆大口,爆发一般捶在课桌上:“催你马啊催,有病嗦?你急着投胎吗,没看到老子还没写完?你龟儿等到!”
全班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一刻,庄笙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好像那一拳捶打的不是课桌,而是打碎了时间空间,令她在此刻手脚发麻。
威胁的阴影笼罩住她,将她锁在原地。
物理意义上悬殊的差距造成深深的不安。像一只爬虫突然出现在脚底,咬住她的血管,迸出铁锈的气味,将她缠绕在危机的漩涡。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正常。像是突然撕开人类的表皮,露出动物的血肉,只知道争夺权力和使用暴.力。
那就只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用不正常的方式对待对方。
幸好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面对不好的一切,越是表现惊吓与害怕,便越是一种引诱。只要冷漠置之,它们就都不存在。
庄笙安静地后撤半步,看见原本阴狠的瘦猴忽然又挂上满意的笑容,一副恫吓得逞的嘴脸。他慢慢坐回位置上,周围人的目光越是集中,越让他得意。
庄笙看了他一眼,早就冷漠的脸蛋变得平静。她抱着作业转身离开了教室。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对方极低的笑声。
…… 是在笑她软弱可欺吗?
那又怎么样。
她不准备再收他们组的作业了。
庄笙顺着走廊走出没几步,被人从后面叫住。
“庄笙?”跑来的男生很高,他手握几本作业,是刚才郁迟那一组的。他轻轻放在她抱着的那一摞上面,“你别生气,跟老师说是郁迟自己不交的。”
庄笙敏锐地注意到他说话时的用词。她一点都不生气,但“生气”二字帮她揭过了自己的懦弱,维护了一点可笑的尊严。
走廊上方柔软的光线洒在对方的眼睛里,随着爽朗大方的笑容跃动,让那张陌生而俊秀的少年脸庞变得莫名亲近。
“不用太感谢我。”男生朝她挥挥手。
庄笙看见最上面作业本的名字,陈屿。
岛屿的屿。
可是临城在内陆,离海太远了。
庄笙摁住莫名其妙的念头,紧张的身体细胞好像正在放松。
但这些都阻止不了她讨厌郁迟。
就像几个月后,她讨厌徐晓梦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