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冷淡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奚幼安。
奚幼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试探着说:“……我谢过殿下。”
闻人晏平淡嗯了声。
奚幼安被刚才太子的话鼓舞,坐直了身子,打算好好攻克今日的功课。
“相比较读书科举,你似乎更喜欢自由散漫的生活,”闻人晏突然说道,“比方做个游侠?”
奚幼安微愣,没想到太子会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他们这些天,其实拢共也没说过多少话。
他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只是以前跟着长辈在外几年,觉得京城外的生活更自在些。”所谓江湖游侠,听起来美妙,可这其中也有几多社会险恶,并不那么容易。
闻人晏扬眉,似乎对这些事情有兴趣。
奚幼安为了做好解闷的活,便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并非一直在京城生活。
几年前因为外祖父身体不好,高兰雯和奚斌商议后,将奚幼安送到了镇江老家陪他。
离开了京城,奚幼安这性子就像是放猴归山,再加上外祖父疼他,在这样的娇宠下,他交了许多朋友,也做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只要出去,总会往家里捡点东西回来,要么是断掉的枝丫,要么是受伤的小动物,前者在家里种下(尽管大多数时候仍会枯死),后者养好了伤便离去。在京城里本也经常这么做,可在镇江老宅,他更加变本加厉。
只这两样还好说,待外祖父身体好了,奚幼安开始往家里捡人。
自己身板都不咋大的一点人吃力地拖着个负伤累累的乞儿就回来了,还举着人家的胳膊就跟举重似的直言要养他。
然后被老当益壮的外祖父追得上蹿下跳。
狠狠挨揍了一顿的奚幼安憋着泪包,小胳膊颤巍巍举起自己的荷包:“我自己养!”
外祖父也清楚这小混蛋的脾气,到底还是松了口。于是继养花草,养动物后,奚幼安又养起了人。
“养人?”闻人晏挑眉,饶有趣味地说道,“那人现在呢?”
奚幼安的笑意微敛,情绪有些低落:“……潮生哥哥后来找到家人,就走了。”
潮生。
奚幼安现在还记得当初捡到他的时候。
那时的潮生脸上,身上,全都是伤痕,就连喉咙也说不出话,请来的大夫说他毁了容,也失了声。
这怎一个惨字了得?
许是这样,外祖父才应了让人留在府里。
等后来奚幼安与他熟悉了后,乞儿才慢吞吞地比划自己的名字,叫潮生。
奚幼安便潮生哥哥前,潮生哥哥后的叫他。
原本奚幼安还想着就算以后回京城去,也要将潮生哥哥给带回去,谁承想在某日午后,管家来通传,说是潮生的家里人找上门来。
那时候奚幼安老伤心了,哭出了鼻涕泡。如今再回忆起这件事,他仍是鼻头酸酸。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说道:“以你的脾性,又不单捡他一个,有甚好难过的?”
别说一个了,怕不是路上撞见一个,就往家里救一个。走在路上,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的朋友。
只晓得奚幼安吆喝一声,镇江的街头巷尾,就会冒出好多个小萝卜头。
他便是如此。
他总是如此。
闻人晏的眼底像是结了霜。
可真是刺眼。
对于奚幼安来说,要交朋友并不难。
奚府的柴房外墙有个狗洞,他六岁那年不想读书,偷摸着钻狗洞爬了出去,等阖府家丁出动,将他找到的时候,他正和新认识的朋友谢一宁蹲在书店里猜拳。
七岁的时候,他跟着娘亲高兰雯去侯府赴宴,要回家的时候,府上的小世子扒拉着奚幼安的手不给走。
诸如此类的事情,着实多到无需赘述。
哪怕现在被困东寒寺,每日还是会有小沙弥去寻他,这也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
奚幼安哽住,虽然说起来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怎么听着自己像是个很坏的人,他试图为自己解释:“就算往后我也曾捡……不是,帮过其他人,可潮生哥哥是我第一个带回来的。”
以奚幼安的性格,助人为乐自然不可能只有一回,路上见了顺手帮了的不必多说,严重的带回家养养也不是没有,可说到底,头一个终归不同。
“你喜欢他,不过是因为他是你救回家的第一个。”许是听出奚幼安的认真,闻人晏抬头,冰凉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不知为何刺得人生疼,“若是那时那地,换了一个人,于你而言也并无差别。”
闻人晏的话细听之下,似也没错。
可奚幼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算是那样,他们相处的情谊,也并不是假的。
“那时那地,若是换了一个人,我也会救。”奚幼安一边思量,一边慢慢说着,“可我与他的关系,未必如潮生哥哥这般亲近。”
潮生哥哥虽然不会说话,脸上有疤痕,性格也很冷淡,可奚幼安就是很喜欢呆在潮生哥哥的身旁。
那样会叫奚幼安觉得,很宁静。
就算换了个人,事情还会照样发生,可奚幼安会如喜欢潮生哥哥那样喜欢他吗?
那可未必。
这个世界上,也就一个潮生哥哥。
奚幼安提起潮生的时候,眼睛亮亮的。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这位哥哥的喜爱。
闻人晏慢吞吞地问道:“你很喜欢他?”
奚幼安下意识要说是,可话还没出口却猛地压在喉咙。
不能说。
他的本能在疯狂跳动。
古怪阴冷的感觉挥之不去,分明还没到冬日,那薄凉的寒意却已经逐渐爬上皮肤,叫人毛骨悚然。
好似那一贯冷淡温良的太子,突然变作可怕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