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在意一只小宠的冲撞。”奚幼安干巴巴地说,下巴那微凉丝滑的触感着实叫人毛骨悚然,“小的只是觉得她吵闹,这才想要叫她闭嘴。”
“呵。”
奚幼安看到闻人晏笑了。男人的眉眼甚是好看,哪怕只是刹那的冰雪消融,也足以动摇人心。
“奚家的事,想要解决也不难。”他的手掌舒展了下,那黑色的线条流动着,少有的画面让奚幼安不自觉被吸引,男人的声音透着薄凉,“只是凡事都有代价。”
奚幼安:“殿下想要什么?”
奚幼安上山这一做法,称得上破斧成舟。万幸的是,闻人晏似乎对他有些兴趣。
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奚幼安万死不辞。
闻人晏漫不经心地摸过自己的唇,冰凉湿腻的触感提醒着他保持理智。
要忍耐呀。
他轻声叹息,嘴角微勾,宛如一个笑。
“山中无趣,就拿你来解解闷罢。”
…
那日闻人晏离去后,就派人送来了一架轮椅,又有一个叫卢诩的中年太监来了一回,话里话外都是安抚。
只道奚家人另有安置,并为奚幼安带来了一封信。
是姐姐写的信。
读完信后,奚幼安也稍加安心了些。
而后几日,闻人晏时不时会命他过去。
桂昌就会推着轮椅,嘎吱嘎吱地滚过坚硬的石板路。
但闻人晏也未必要他做什么,有时候丢一本书叫他看着。
偶尔,也说上几句话。
一个下午也就那么过去了,就跟个解闷的小玩意似的。
奚幼安借着这时候,也悄悄观察着周围。
来来往往的宫人不多不少,可除了那位卢诩大监外,余下有一数一,对闻人晏都畏惧得很,那种敬畏与害怕已刻入骨髓。
屋内总是静悄悄的。
东寒寺位于不终山,这可是京城之外,远离纷争之地。可堆在闻人晏案头的文书,却是没少多少。
难得清闲的时候,闻人晏会寻他下棋,只不过奚幼安棋艺一般,不论持黑持白,都是被追着吃。
体验感极差!
当然,闻人晏也不是日日都会寻他。
有了这轮椅,没下雨没人找的时候,桂昌也会推着奚幼安外出走走。
东寒寺多年有信徒捐赠,也有僧众维护,许多地面修筑得异常平整,有一次,桂昌甚至将奚幼安推到了大殿外去听经。
那些小沙弥出来的时候,还很好奇地围着奚幼安问东问西,最后被管事师兄给拎走。结果没两天,桂昌再推着奚幼安出去的时候,只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就看到几个小沙弥嘻嘻哈哈地蹲在奚幼安跟前说话。
等桂昌急忙忙凑过去的时候,那几个小沙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奚幼安双手合十连连求饶:“桂昌桂昌,是我让他们画的,不觉得好看吗?”他一边说,一边还晃了晃脚。
小小的虎牙,也跟着偷溜出来。
跟着主人一起讨饶。
桂昌好笑又无奈地发现奚幼安脚腕上缠绕的绷带外有几个小小的涂鸦,仔细来看应当是梵文。
瞧着,还有几分俏皮的自得。
没多久,桂昌就偶尔能在门外遇到溜达来找奚幼安的小沙弥。
身份环境天差地别的人,却能打成一团。
这让桂昌不免佩服奚幼安,这仿若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总能轻易叫人放下戒备。
奚幼安对于东寒寺与慧明大师的了解,也有许多是自这些小沙弥口中得到的。
慧明大师常年住在寺内,也甚少离开。每隔十日,就会在大殿讲经,平日也乐善好施,从不曾听说与谁结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奚幼安思索着那个系统的任务,倘若没有仇家,或许不是仇杀?可慧明大师身处东寒寺,加之寺中现有太子的护卫在,也不大可能有人潜伏进来搞刺杀,难道是将来会出什么意外?
但那些小沙弥也说过,自打慧明大师上了年纪,寺中就安排了两位师兄跟在院子里照顾,平时走动也会跟着……
想得太入神了,手下撸毛的动作便停了。
趴在膝盖上的大团子不乐意了,朝上一顶,示意更多的抚摸。
虽然那日受过惊吓,可狸奴每日还是扒拉着窗户来看他,看着看着,又偷偷摸摸溜了进来,熟练地在奚幼安身上踩奶。
桂昌已经习惯奚幼安身上总会长出猫的事情了,嘿,有时候,窗外还会飞来小鸟呢。
而那些鸟,多数也是不怕奚幼安的。
奚幼安又奋力撸了好一会,狸奴在他怀里嗲嗲喵呜了声,奚幼安心领神会地抓起小猫软垫亲了亲,嘀嘀咕咕与她说话。
“是不是口渴了呀?”
奚幼安将书倒扣在膝盖上,一手抱着狸奴,一手转着滚轮,挪动着轮椅滚动到桌边。
将一个不用的茶杯取来倒了些水后,他小心放到狸奴身前,她两只软垫扒拉在杯壁边上,啪嗒啪嗒卷着小舌头狂舔。
等软垫推了推奚幼安的手腕,这就是喝饱了。
奚幼安用水冲了冲,刚把茶杯放回去,就感觉小家伙在身上踩来踩去,然后用力舒展了身体轻巧跳了下去。
她咪呜咪呜地蹲在地上看着奚幼安,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仿佛在邀请着什么。
奚幼安看着狸奴跃跃欲试的方向,再看着自己座下的轮椅,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上去,靠我自己可做不到。”
桂昌搬他出来在庭院晒太阳,拐杖还在屋内,要是想上走廊,要么有人推,要么手中得有拐杖。
狸奴瞪圆了眼,更加大声喵呜呜起来,像是在骂人不顶用。
屋内收拾的桂昌听着喵呜声出来,一看一人一猫的对峙,没忍住笑出声来。而后忙取着拐杖走下庭院,推着奚幼安朝着狸奴的方向走。
“郎君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也不知,得看小家伙想引去哪。”奚幼安慢吞吞地说,“大概是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桂昌在后面笑。
“也就只有郎君,会为了狸奴走一趟。”
畜生到底是畜生,养在家里的畜生也是如此,少有人会在意它们的想法。
奚幼安只是笑了笑,顺手取过拐杖,拨开挡在前路匍匐的绿草,免得被滚动的车轮碾压。
狸奴翘着尾巴走在前头,时不时咪呜喵呜扑来扑去,跑过头又跑回来,蹲在墙头看着人慢慢走来。她大抵是觉得人的速度好慢,尾巴甩来甩去,又轻巧地落下地。
“再往前头走,便是慧明大师的院子。”桂昌看着越发深入的道路,忽而想起了什么,“难道这狸奴是慧明大师的小宠?”
奚幼安想起先前那些小沙弥来的时候,偶尔狸奴也在,他们小心翼翼抚摸着毛毛,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倒是很有可能。
不过这些小子,怎一个都没提?
眼瞅到了院子前头,狸奴咪呜一声朝着里面冲了进去,很快院内响起了一把苍老的声音。
“哎哟,你这小妮子,扯着裤腿做什么?可要摔倒了。”
说是训斥,却温和得很。
在外偷听别人说话不好,奚幼安故意弄出了些许声响,很快,就看到一个老和尚抱着刚才进去的狸奴出来,一看到老者僧袍上熟悉的梅花印子,他就没忍住笑了起来,露出小小的虎牙。
“奚施主,”慧明大师笑了起来,“原来太子殿下救下的人,是你。”
奚幼安从前陪着家人来过东寒寺,与慧明大师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小子侥幸能活命,全赖殿下施以援手。”奚幼安轻声说道,“原是这小家伙在前头引路,她是大师的狸奴?”
“不敢不敢。”慧明大师笑呵呵地说,“这世间生灵,不分贵贱。她便是她自己。”
奚幼安闻言,跟着点了点头。
在慧明大师的示意下,桂昌施力将奚幼安推进了院子里。这处地方不大不小,庭院里摆着石头桌椅,正在树下,甚是阴凉。
奚幼安见这院中只有他一人,便道:“两位师兄不在吗?”
慧明大师乐呵呵地说:“打发他们去取些经书来,一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雨,直到这两日才算松活些。”
只见那石桌上摆着些许书籍,又有两盏茶香渺渺,方才慧明大师应该就是在那里静心研读,直到被闯进去的狸奴打扰了清静。
奚幼安见状,便打算告辞离开,慧明大师笑着摆了摆手,看了眼奚幼安的脚,忽而说道:“这伤处,可否让贫僧看看?”
奚幼安微愣,自无不可。
慧明大师撩起僧袍在轮椅前蹲下来,解开了一层层包裹的绷带,露出了红肿淤青的脚腕。那浓浓的药味,也随着绷带掉落而散发出来。
慧明大师捏着红肿的脚腕仔细检查,而后又取了敷着的药渣细问,那严肃的神情仿佛奚幼安得了不治之症,就连桂昌都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慧明大师站起身来,一眼望见他们的脸色,笑出声来:“这是怎么了?可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拍了拍手,乐呵呵往下说。
“医者的手法不错,用药准确,也都是好药,就是温和了些。”
奚幼安看了下自己被药裹着的脚腕,有些好奇地问:“难道还有不温和的法子?”
慧明大师思忖了片刻,缓缓道:“有。”
他踱步到石桌旁,提笔写了个药方,而后将墨汁未干的纸张递给奚幼安。
“许是医者仁心,生怕刺痛伤处,以那法子,这脚腕要好起来,约莫用上三五月。”慧明大师的手指点了点药方,“用这个,一二月便可痊愈,就是敷药时会有强烈的灼热感,有些难忍。”
奚幼安捧着那张药方,既惊又喜:“得此墨宝,实乃小子之幸,大师……”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慧明大师摆了摆手。
在老和尚身后,狸奴正将软垫缩在身子底下、如同团子似蹲坐在石桌上,那是正看圆,侧看也圆乎。
和边上的两盏茶倒也是相得益彰,很有意境。
“这小家伙如此喜欢奚施主,说明施主乃是一位仁善之人。”慧明大师笑得慈眉善目,声音也渐渐轻了下来,“只是像施主这般钟灵人物总是容易招惹迷障,需得有破祟的决心才行呀。”
奚幼安微愣,只觉得这话似乎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