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若青头一回瞧见邹家大小姐时,那女孩正慵懒地窝在别墅二楼的丝绒沙发里,手中镶钻的平板上,闪烁着最新奢侈品秀场的绚烂画面。
光鲜亮丽的大小姐和朴素的即将寄人篱下的孩子,一个在二楼眼神都不屑给一个,一个抬起头仰望着。
彼时的邹痕年仅十三岁,身上那件高定连衣裙,还氤氲着巴黎工坊独有的迷人香氛。
而玄关处出现的刘若青,微微含肩驼背,却仿佛一幅沾染了尘埃的旧画。
她身着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那只帆布包的边角已然磨出线头,汗湿的手正被邹痕的母亲邹平,隔着袖子轻轻牵着,缓缓带入这座如流光溢彩琉璃塔般的奢华别墅。
“痕痕,这是刘若青妹妹,比你稍小几岁,你可别欺负人家。往后呀,她要在咱们家住上一阵子。”
邹平的嗓音,带着商界独领风骚的总裁独有的干脆利落,指尖那枚翡翠戒指,在水晶灯的映射下,冷冷地折射出刺目的光。
邹平,S市地产帝国的掌舵者,行事雷厉风行,荤素不忌,情人的名单比公司财报还要冗长,可唯独对女儿邹痕。
只有疏离又精致的关爱——给予她最好的物质条件,却吝于停留超过二十四小时。
刘若青其实比邹痕小五岁,站在这奢华得近乎逼人的玄关处,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她望向邹痕时,眼神沉静得仿若深不见底的幽潭,既没有初来乍到的怯场,更没有刻意讨好的卑微:“你好,我叫刘若青。”
邹痕不屑地冷哼一声,随手将平板重重摔在沙发上。她心里清楚,母亲那些所谓的姐妹多如牛毛——就像那个同样在商界摸爬滚打,却始终四处碰壁的黎岁,终究还是把女儿送过来“借住”了。
“哼。”
在邹痕眼中,这座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别墅,是她的私人领地。
而刘若青的出现,就像一滴墨水滴落在纯白无暇的丝绸上,显得那般突兀,令她厌烦至极。
“烦死了。”邹痕不耐烦地仰起下巴,语气里满是被宠坏的尖锐,“妈,她房间在哪?记得让她离我的画室远点儿。”
“稍等。”邹平电话响起,微微皱眉,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管家带刘若青去三楼的客房。
邹痕盯着刘若青的背影,一眼就注意到她手腕上那串已然褪色的蓝绳——那可是只有穷人才会戴的东西。
当晚,邹痕不知道是不是新鲜感作祟,故意闯进刘若青的房间,目光径直落在她摊开的旧画板上,满脸嫌弃:“这种地摊货也配放在我家?我妈画廊里随便挑一幅画,都够你买一百个这种破玩意儿。”
刘若青正在细心整理画笔,听到这话,她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眼看向邹痕。她的眼眸明亮而深邃,仿佛藏着山涧里清幽的月光:“这是我妈送我的。”
“呵,你妈?”邹痕撇嘴,脸上尽是嘲讽,“连自己女儿都养不活的人,送的东西能有什么价值?”
刘若青的手指瞬间攥紧画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她只是低声说道:“邹痕小姐,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那份平静之下暗藏的倔强,就像一根纤细却尖锐的针,莫名地刺得邹痕不舒服。
她猛地摔门而出,身后传来画纸被轻轻抚平的细微声响,那声音虽小,却仿佛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邹痕变本加厉地刁难这位“借住者”。
比如,她会故意将红酒洒在刘若青的课本上,冷眼旁观她用吹风机小心翼翼地烘干。
她看母亲出门了,又会指使佣人故意给刘若青安排繁重的活儿,却看到她不卑不亢地擦拭着别墅的每一寸地板;她甚至偷偷卖掉刘若青带来的旧收音机,可第五天,那台收音机却又出现在窗台上。
“你哪来的钱?”邹痕气势汹汹地堵在画室门口质问。
“周末兼职挣的。”刘若青一边擦拭着窗台,那天那个大小姐出门的时候,她就跟着她了。等她前脚走了,后脚刘若青就把东西拿回来了。
那是刘若青用在便利店兼职赚的钱,从旧货市场把它赎了回来。
她忽然回头,“邹痕,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见过你妈妈了?”
开学第一周,在美术课上,邹痕的跟班林薇薇在画室里堵住了刘若青。
“哟,这不是邹总家来借住的穷亲戚嘛!”林薇薇一脚踢翻刘若青的画架,比邹痕用的进口颜料便宜的国产油彩飞溅而出,溅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
“就用这种地摊货颜料,也敢跟我们邹大小姐一起上课?”林薇薇大声嘲笑。
邹痕斜靠在画室门口,看着刘若青默默蹲下身去捡拾画笔,哪怕指尖被碎玻璃划破也浑然不在意。
她不禁想起昨晚,刘若青独自在阳台,借着月光,偷偷给那台旧收音机缠胶带,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薇薇,”邹痕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别把她那破画板弄脏了,毕竟那可是她妈妈送的——虽然她妈妈连女儿都养不活。”
她语气冰冷,面带嘲讽,衣服都是时兴的,看起来又漂亮又冷漠。
刘若青捏着画笔的手瞬间猛地收紧,指节愈发泛白。
林薇薇得了邹痕的授意,一把抓起刘若青刚画好的速写,直接扔进垃圾桶:“我都说啦,穷鬼画的画,就只配进垃圾场!”
邹痕看着刘若青毫不犹豫地冲进垃圾桶翻找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母亲邹平说过的话:“对这种攀附上来的亲戚,就得让她清楚自己的位置。”
这句话如同尖锐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破了邹痕用奢侈品堆砌起来的骄傲外壳。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邹平那永远在签署文件的钢笔、永远在震动的手机,还有自己十岁生日时,满满一桌早已冷掉的米其林餐点。
当晚,邹痕生平第一次悄悄闯进刘若青那小小的房间,看到地上有一张画——画中是一个少女的背影,那背影竟让她恍惚间觉得像镜子中的自己。
邹痕十五岁生日宴,邹平包下了全市最奢华的旋转餐厅。
刘若青穿着邹平“赏赐”的旧礼服——那是邹痕去年穿过的款式,裙摆被邹平的秘书连夜改短了三寸。
林薇薇带着几个女生,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穿二手货也敢来参加宴会?你知道这道菜值多少钱吗?够你妈辛辛苦苦打半年工了!”
她们一把抢走刘若青手中的果汁,毫不留情地泼在她胸前,水晶灯的光芒映照着她身上黏腻的液体,仿佛是一道耻辱的标记。
邹痕坐在主位上,看着刘若青匆匆跑进洗手间。
莫名有些烦躁。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刘若青偷偷在她床头放了一块手工饼干,包装纸上画着一朵笨拙的向日葵。
“邹痕,”林薇薇凑到她身边,“你瞧瞧她那副穷酸样,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的亲妹妹了?”
邹痕端起香槟杯,透过晃动的香槟液体,看见刘若青从洗手间出来时,手腕上的蓝绳不见了——大概是被林薇薇她们扯掉了。
“你为什么不反抗?”邹痕忍不住问道,语气中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刘若青却笑了,笑得眼泪都夺眶而出:“邹痕,你真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你那些跟班每次欺负我,我没看见你在旁边冷冷地笑吗?”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幅邹痕的速写——阳光下专注画画的背影,画的边角已经被她攥得发皱,“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可你却把我当成证明你优越感的工具。”
高二那年的一个暴雨夜,邹痕故意没带伞。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刘若青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匆匆跑来,右肩很快就被如注的雨水浸湿,颜色变得愈发深暗。
在便利店温暖的灯光下,刘若青用吹风机仔细烘干邹痕被泼了红墨水的画稿,在她笔下,那滩红墨水渐渐幻化成一朵娇艳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