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咙有些发紧,看着女孩泛红的耳根和低垂的头颅,想说点什么,比如“没关系”,或者“是凳子太老旧了”。
可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回应还是叹息的短促音节。
赵柚梓等不到任何言语,一把提起水桶,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安僵在原地,目光落在地上那块被她丢弃的、等待清洗的脏抹布上。
周遭的喧闹似乎离得很远。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与那片肌肤相触的指尖。
每一次有意的靠近,每一次刻意的疏远,每一次意外的触碰,都像在两人之间缠绕上更多无形的丝线,越缠越紧,越扯越乱。
物理竞赛时间迫近,寒假里一中组织了报名的学生进行集训。
午后的集训课堂,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寒冬已至,今年的北风格外凛冽,裹挟着寒气穿透并不算太严实的窗缝。
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推导公式如同天书,让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余雯雯不仅昏昏欲睡,更觉得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时尚但单薄的呢子大衣。
她纯粹是靠着关系挤进了这个集训班,对物理的兴趣远不如对某个人的兴趣大。
她努力忽视着寒意,目光越过前排同学厚重的棉服背影,牢牢锁定在那个靠墙角落里的身影上——李安。
他还是老样子。干净的校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深色的厚外套,侧影挺拔,像雪地里一棵沉默的松树。
无论多难的题目滑过眼前,他脸上都波澜不惊,眼神锐利专注,指尖在摊开的书页上快速划动着解题思路。
余雯雯努力抱紧自己汲取一点暖意,指尖无意识缠绕着自己新染的、试图带来活力的栗棕色卷发。
心里一阵烦闷。裹成这样都不暖和,今天特意在脸上精心描画的妆容和闪亮的水晶耳钉,有什么用?他的目光……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有飘过来?
就在她挫败地想要蜷缩起来保暖,放弃观察时,李安的目光移动了。
不是因为她。
李安的视线,以一种罕见的、近乎思考题目的专注度,越过几排穿着臃肿的同学,缓慢而明确地落向了教室另一侧,一个靠窗的位置——那是赵柚梓坐的地方。
余雯雯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忍着寒意,调整坐姿,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紧紧追随李安的目光轨迹。
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是看着李安,而是跟随着李安的目光去审视那个女孩。
通过关系网,她一早就打听出了当时的眼镜女,一班一个不起眼的女生,一个叫赵柚梓的臭丫头——她裹在一件看上去就十分厚实的,甚至有些臃肿的深色棉衣里,领口围着一圈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深色毛线围巾。头发?一个很随意、带着碎发的低马尾,从围巾边缘露出来。
脸上……一如既往地素净,没有妆容的痕迹。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此刻镜片内侧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她正微皱着眉,摘下半边眼镜,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棉衣袖子内里擦拭镜片。
擦干净后重新戴上,扶正,又立刻埋头看向摊开在桌上厚厚的习题册。
午后天色沉沉,窗外是白雪覆盖的枝桠,不时有沉甸甸的积雪压得树枝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教室的光线不算明亮,更显得那个角落和她专注的身影有种奇特的、与世隔绝的沉静感。窗缝钻进来的寒意,似乎在她周围都被冻结了。
李安的目光,就在这方寸之间流连,看着镜片起雾。
那眼神……太复杂了! 余雯雯几乎要忘了寒冷,屏住呼吸。
在赵柚梓笔下卡壳,因思考而不自觉地更用力攥紧了冰冷的笔杆时,余雯雯捕捉到李安的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焦躁?
这个发现如同一道带着寒意的闪电,狠狠劈开了余雯雯的认知!
他……看的是赵柚梓!那个裹得像球的书呆子?
他不仅看,而且会一直看!看她擦眼镜片?!
他不冷漠,他……在意?
原来冰山也会融解?融解的对象却是……这个?
余雯雯感觉自己多年来费尽心机的“美丽时尚轰炸”在这样务实的厚重保暖面前,瞬间碎成了一地廉价的玻璃碴。
她死死盯着赵柚梓那身臃肿的棉衣,那副时不时被热气蒸腾起雾的老土眼镜,那个从围巾里随意扒拉出来的头发……一股巨大的错愕、荒唐感和不服气在她心里猛烈冲撞!
凭什么?!赵柚梓有什么好?
凭她裹得像个粽子?凭那副起雾的眼镜?
还是凭她皱着眉啃题目的样子?难道比精心打扮更重要?!
余雯雯感觉自己的审美和认知都受到了强烈冲击。她无法理解李安的眼光。
这和她之前精心打造的一切——性感、夺目、张扬、以及试图在寒冬保持风度而非温度——完全背道而驰!
然而,现实就冷酷地摆在眼前:李安的目光确实为那个包裹在厚棉衣里的、专注擦眼镜的赵柚梓停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