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阳光洒落大地。
早读结束,李安仍趴在桌上,赵柚梓侧身只能看到他纤瘦的脊背和略微凌乱的后脑勺。
破碎的记忆总是如影随形,就连在梦中都如此耗损心神,李安闭上眼睛,任由记忆漩涡加速旋转——
凌晨三点的诊疗室弥漫着舒缓的香气。
李安盯着手中的药片,药片在月光下泛着蓝色莹光——似乎每次服药后,关于过去的记忆就会变得更加模糊。
"哥,该吃药了。"李宴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安将药片藏在舌下,假装吞咽。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最近总是梦到火灾。"李安试探着说,"记得是高三那年,物理实验室......"
李宴如抿唇,似有若无般叹息:"那是你的创伤后遗症,实验室从没发生过火灾。"
但李安记得。
记得浓烟中的呼喊,记得玻璃炸裂的声响,记得自己攥着烧焦的竞赛奖牌跪在废墟里。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后颈的手术疤痕隐隐作痛。
想得入了神,一个五角钱的硬币骨碌碌滚到他的脚边,转了个圈,然后躺下了。
清脆的金属触地声。
李安低头看了一眼,嗯,是枚五角钱。
关于这枚五角钱的片段他还记得,当时他问了一圈谁丢的,最终无人认领,被他放到讲台上,最终消失了。
哪里去了?他也不知道。
当时的五角钱在他眼里是可以用很久的五盒火柴,是五大捆择得整齐干净的青菜,是可以让弟弟开心许久的一大捧糖果……
时过境迁,数年的创业生涯,从2d到3d再到VR虚拟,让他的身价呈指数增长,让他想得到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轻松,待到脑机接口问世,整个游戏界都将会被彻底改写。
如果游戏代表的是一个超脱于现实的虚拟世界,那么他就是世界的造物主。
地面上的小小硬币在他眼里不过沧海一粟,他懒得看,更懒得捡。
李安仍旧安安静静,丝毫没有弯腰的打算。
正值大课间,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在外面玩耍,班里六十多个座位零零散散坐了十几个同学。
赵柚梓刚刚转学过来,和同学还不熟,端端正正坐在自己的位置,坐在她一旁,李安不必费力,就可以嗅到空气中淡淡柑橘味的香气。
再看旁边的沈舟,一副昨晚根本没睡的样子,瘫在座位,像滩烂泥。
忽然,赵柚梓感到自己右手边的同桌移动了一下,弯下腰捡起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起身向讲台走去。
李安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他还是捡起了,还是隐没在了少年时的影子里。
赵柚梓有些好奇地抬头,她的这位同桌可是鲜少走动。
然后她就看到李安手心里好像摊着什么,在讲台上问了一句:“是谁丢了钱?一枚硬币。”
少年声音清澈,有些微微的沙哑,赵柚梓的耳朵就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些痒。
没人理睬他,李安便走下台阶,弯腰,轻声询问着一个同学,问完了一个,又接着问下一个,一个又一个,一次次弯腰,一次次询问。
赵柚梓望着眉目低垂的他,呆掉了。
李安抿了抿干裂的唇,一遍又一遍,相同的动作和语言重复了十几次,那枚硬币还是被他牢牢攥在手里。
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他向她走过来。
赵柚梓微微睁圆了瞳孔,看他的穿着……他应该是很缺钱的吧,五毛而已,可是他……
沈舟不在意,嗤笑一声:“才五毛,捡到就拿着呗。”
他不屑沈舟,只定定望着她,那瞬,脑里轰鸣声渐起,他甚至听不清自己问了什么。
“不是我的。”
轻轻的几个字,他却又好似得到莫大慰藉,脑袋里轰鸣声又奇异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在看向他,第一天开学时就是这样的目光。
早上洗过脸了,连脖子都被他狠狠搓干净了,他的眉渐渐在那明亮的眸光中流露出不解,打结。
就好似,好似——曾经,她也是这般神情,一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上课铃响,李安把硬币放回讲桌,赵柚梓不觉悄悄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所有同学的一句谢谢。
李安生活很拮据,个子高高的,穿的却一直是一件薄破的旧短袖,裤子短了半截,脚上一双黑色布鞋也旧旧的,可以看到大脚趾微微蜷起的轮廓。
黑发凌乱,不爱说话,不爱搭理她,还不听课。
但这不能否定他是个好人。
午休时,李安溜进了档案室。
在这个诡异的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唯独关于实验室——它像是等待考古者的历史遗迹般存在于他的记忆,就像是冥冥中等待他去揭晓答案。
他有预感,一旦他找到了心中的答案,便会从梦中醒来。
14年前的校志就锁在最底层的抽屉里,但关于一些物理实验的记录被人为撕毁。残存的纸页上贴着现场照片:碎裂的烧杯、墙面上诡异的喷溅状暗红痕迹、还有......
他的手突然顿住。
照片角落里,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在清理现场。那人弯腰的背影,和医务室的校医一模一样。
"你在找这个吗?"
校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的手里拿着半张泛黄的纸张:“看,你想找到的答案是不存在的。”
第二节晚自习,赵柚梓写完练习题,百无聊赖,开始学着李安发呆。
“你饿不饿?”食堂大锅菜,一桌两个盆,一个放饭,一个是菜。晚饭是馒头和水煮豆芽。
“不饿。”
“咱们什么时候放假?”
“周五。”还有四天。
李安看着少女掰着自己细细的指头数日子,自己则扮演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问一句答一句。
这个梦境,似乎只给他安排了穷小子这一个角色,似是算准了,拿捏了,他会被记忆的蛛丝牢牢缚在其中。
“李安跑哪里去了!哪里去了,有知道的没有?”
全班鸦雀无声。
九年级开学第三天,班主任在讲台上拍着桌子寻人。
“都不知道是吧!同宿舍的人?都站起来!”
又是一嗓子,离得最近的同学直接被吓得一哆嗦。
底下哗啦啦站起来几个人,问去哪里了,都说不知道,昨晚洗漱的时候就没见到人。
马主任拿着戒尺走下讲台,慢慢踱步,目光逐一扫过低头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