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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尼娅有些兴奋,这是她第一次走出村庄。
一路上,大片大片的麦田已被收割,只剩下光秃秃的麦秆,高大却枝叶稀疏的棕榈树,飞扬的黄土,尼罗河在一旁缓缓流淌。河的对岸偶有些平坦的绿意,再远一些就是黄沙,临近中午,澄净的碧空中没有一丝云,炽热的阳光照在埃及的每一寸土地上。
阿米尼娅开始觉得脚底发烫,不自觉得,就想往树荫底下躲。
“天太热了,稍微休息一下。”玛哈特说道。
贝耶里点了点头,他将骡子牵到树下,扶菲娜伊尔下来走走,两人我给你擦擦汗,你喂我喝喝水,很是恩爱。作为新娘家眷,阿米尼娅将早上剩下的甜柑橘分给众人,等她坐回到阴凉的草丛里,一瞧,不禁暗自叹气,这么点路,脚底怎么就烫红了?
玛哈特沉默地剥着柑橘,将果肉不动声色地堆到少女那边。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启程,越往前走,道路便越平坦宽阔,在绕过一个很大的蓄水井后,周围突然多出了不少商队和旅人——一座小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明亚,虽是一座不大的城市,却因为离新王都极近,许多从绿洲而来的商队选择在这里换乘渡船,因而日渐繁荣起来。
一行人走进城中,铺了石板的道路两边挤满了商贩,人来人往,阿米尼娅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忍不住解下面纱,玛哈特主动挡在她跟前,护着她往前走。她道了声谢,却不知周围有多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贝耶里的新房建在城西,是一幢带花园的二层小楼,虽说离河岸有些远,好在城中挖了运河,取水洗衣之类的都还算方便。此刻,贝耶里的父母,以及亲眷好友已经等在门口,见到美丽的新娘,纷纷夸赞起来。因为宠爱幼子,贝耶里的父亲叫来卖艺的表演班子助兴,顺便宴请了城中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和有贸易往来的大商户们。
人多就热闹,鼓点和弦琴声不断,人们唱啊,跳阿,吃吃喝喝,一直欢庆到日落。篝火点燃,美妙的夜晚令人忘却时间,菲娜伊尔终于在宾客的轮番敬酒中,喝醉了。见此,阿米尼娅顾不上看杂耍表演,将她扶到卧室。
“我要喝水……”
菲娜伊尔趴在榻上,迷迷糊糊地说道。
卧室里没有水罐,阿米尼娅一时找不到油灯,只得摸黑去了厨房,谁知厨房里的水罐竟也是空的,她灵机一动,想到宴席上口味寡淡的棕榈果汁——果肉太少,蜂蜜的味道几乎尝不出来,当她返回花园时,“棕榈果泡水”依旧满满当当地搁在原地,无人问津。
阿米尼娅抱起水壶,却因人生地不熟,错绕到了小楼的后面——这里是块荒地,杂乱的树影,微弱的虫叫声,周遭异常安静。她刚想要原路返回,却听见有人说话声,便停下脚步——
“……是,全部按照您的命令。”
借着远处的篝火,阿米尼娅见两道人影站在棕榈树下,虽是差不多的身高,地位却明显不对等。她不愿多管闲事,慢慢往后退,结果一脚踩在尖刺上,疼得她不敢再动。阿米尼娅自觉倒霉,幸而凹陷的墙身宛如死角,她往里侧躲了躲,遮住身形,这才缓慢放下水壶……好不容易拔出刺,已是满头大汗,连两人的话也没怎么留神,只隐约听到“王太后”,“阿蒙祭司”,“西奈”等几个字眼。
不过,其中的一个声音令阿米尼娅觉得十分耳熟,她探头看去,正巧那人侧转过身——是玛哈特!阿米尼娅一眼认了出来,那么,能让他这样毕恭毕敬回话的人,恐怕也就只有……
阿米尼娅心里有了答案,而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也应证了这一点。
只听那名上位者说,
“沐休结束,你就回孟斐斯,王都的事都交给拉姆瑟斯。”
“是,将军。”玛哈特领命,顿了顿道,“今日我的妹妹出嫁,您不如留下来喝一杯?”
荷伦希布没料到,不善言辞的下属竟会这样提议,他忍不住轻笑,声音低沉,带着成熟男人慵懒的磁性。
“免了,我得去趟赫奈斯……不必惊动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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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墙角容易塌。
阿米尼娅原本想等两人走远后,再想慢慢离开,谁知他们竟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顿感糟糕!她现在跑来得及吗?万一被发现呢……她想到可怕的后果,决定先实施自救,至于方法——
“啊——!!!”她突然大呼一声。
玛哈特和荷伦希布俱是一惊,还不等反应,就听女子含糊不清地叫嚷,“啊,奥西里斯,你让小麦丰收,你让庄稼成熟……你教我们如何收割,你教我们如何酿酒……别管我,离我远一些,等我……之后,我再喝上一杯!”
接着,就是细细的水流声。
阿米尼娅将水壶放倒在地,棕榈果汁缓缓从壶中流出,她顾不上痛,悄悄往后退,配上几声由衷,舒坦的叹息,足够以假乱真。两个男人果然不再上前——谁叫这个时代,卫生系统还不够完善呢?
可能是水流声太过绵长,又或者是周遭太过安静?男人们终于察觉到不太对劲,玛哈特率先上前查看,他一走近,恰好看到一个女人自转角处跑过,这熟悉的长袍——玛哈特顿时一僵。
“将军……”
荷伦希布也看到了那道影子,他示意属下禁声,虽然没有看清是什么人,但是——他扫了一眼墙角——倒地的水壶已经空了,水渍在泥地蔓延开来,散发着淡淡的蜂蜜香味,一旁还有几团白嫩嫩的果肉,被人踩烂在地……
……
阿米尼娅一口气跑回了卧室,累的气喘吁吁,见菲娜伊尔已经睡熟了,她就索性坐在门旁,平复心情。宴会的鼓点声还在继续,细想刚才所发生的事,她只觉得一阵后怕。没一会儿,贝耶里来了——他灌醉了前来劝酒的所有好友,这才得以脱身。
丈夫的眼中有化不开的浓情,他走向睡得香甜的妻子。
阿米尼娅赶忙离开,将夜晚留给新婚的夫妇,一回到宴会,贝耶里的母亲就将她拉去聊天。城中的贵妇们自持身份,不愿酒后失态,是以女眷们成了全场最认真看表演的观众。卖笑艺人的故事讲得生动,妇人们乐得前仰后合,冷不丁一声惊叫,原来是劝酒的舞姬被撞倒在地,杯中深红的葡萄酒洒了一身。
“那是谁啊?”
“听说是从外地来的商人。”
“真是不成体统……”妇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阿米尼娅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怒气冲冲地背影,眼前就多了一堵“墙”。
“你刚才去哪了?”玛哈特严肃地问。
“刚才?”阿米尼娅顿了顿,“菲娜伊尔喝醉了,我扶她去休息——你呢?宴会开始后,就不见你的踪影。”
“……”
玛哈特说不出话,一旁的妇人们看乐了,纷纷道,“放心吧,你的‘妹妹’一直在和我们说话呢,没有旁的男人来约过她。”
“这么美丽的‘妹妹’,换了谁都不放心吧!”
……
她们真是过于热心了。
阿米尼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