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条河流,那么被泥石裹挟而下,最终并入大海,便是最后的归途。但——总有一些人,他们离经叛道、冲毁岸堤。
——正文——
沈清秋不知道怎么就落入这等死局。
被宗门舍弃,被曾经的幸存者与恩人找上门来,被亏待过的弟子一纸诉状昭告天下。
他如女儿般疼爱的傻弟子为情郎舍弃清名上台,被其他人指指点点、吓的梨花带雨。
曾经给过他温暖的、被他放过的女眷秋家大小姐,指着他的鼻子骂一介书童怎敢杀害主人,又跟着那样的人渣师尊坑蒙拐骗、无恶不作。
死在他面前的柳清歌之妹,即便是摒弃苍穹山仙姝峰首席的位置,也要为苍穹山百战峰之主讨个公道。质问清静峰之主为什么会满身血腥从柳清歌闭关之地走出,她兄长究竟死于何故。
最后,是洛冰河那小畜生,口口声声说着沈清秋虐待他,甚至在仙盟大会之际大庭广众之下将他踹下魔族深渊,这件事甚至还有诸多人证。
人证物证俱全,数罪并罚。
他身后苍穹山一个没来,唯一三个露面的,一个是言他杀兄的柳溟烟,一个是说他虐待杀人的洛冰河,一个是当女儿看待满脸泪什么都说不出话的宁婴婴。
时至今日,沈清秋才明白,早在他接到所谓‘诉状’时,他就是弃子。
剥仙骨、碎修为、各色杀威刑罚。
等沈清秋终于看见岳清源时,一惯温厚、从小当成兄长般亲近的人,问他:‘你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问题?’
哈哈。
原来,就连你,也觉得我罪有应得。
也是——苍穹山没人来,已经证明过,这一次,无非是亲眼确认心口匕首罢了。
“岳清源,你莫要再见我!”
沈清秋将人撵走,掐着手指将来龙去脉盘了又盘,思索着越狱之后会如何——也不怎么样,无非是苍穹山会被问责,他落得个‘落荒而逃的叛逆’罪名,开隐姓埋名四处流浪副本。
自杀呢?一死了之、任凭风浪起,反正他人都死了。
可以是可以,但不甘心啊。
凭什么要他死,他不过是被抛弃了而已,既然你们不仁,就……
其实苍穹山也没有怎么对不起他,无非是——岳清源闭关,其他人按规矩办事而已。
百战峰那群没脑子的骂的更臭一些、架打得更勤一些;千草峰那边按级别分药、万剑峰那边按条例拨器具、安定峰那边按人头送生活物资罢了。
其他人本就与他不熟,无非是看见他之后客客气气喊一句‘沈峰主’,扭头离开而已。戒律堂那边一切秉公执法、说一不二,求情无用的同时,顺便希望他给出书面材料,以正‘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门下弟子有些受不了委屈与其他人争吵斗殴,千草峰、万剑峰那边按常情接待,次日将清单送来;外门杂役去任务中心领活,却屡屡只能拿到清扫挑水劈柴这种杂碎。
连往日里张牙舞爪的明帆,都在无形的排挤之中,开始沉默寡言、胆小甚微。
可论起道理来,那些人也没做什么。
只不过是,本来就没联系,现在更加讲规矩、按条例办事。
沈清秋干脆给弟子开权限,不想留就走。可放出去的杂役们却没人肯收,难得找好门路改换门庭的,开始与旁人一起传他闲话。
止不住的流言蜚语,打压不下的风流八卦,避无可避的世人眼眸。
沈清秋无奈之下开启护山大阵,除清静峰弟子外,断绝与其他人的所有联系,除每月份例补给,再不与外界接触。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沈清秋也很想知道。
他只是……按照岳七所说,想要与柳清歌改善关系,怎么就让人死在自己面前,还追查这么多年都寻不到蛛丝马迹?
“小九,过来。”
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突然出现,沈清秋无意识的身体僵硬,脖子扭动时还发出咔嚓的骨骼声。瞳孔一瞬间失焦,嗓子干涩收紧,结结巴巴吐出一句:“少爷。”
秋剪罗。
一个……亲手被他杀死的,第一个死在他剑下的人。
这一刻,他不再是清静峰之主沈清秋,仿佛又变回那个手无寸铁、在旁人手下讨生活、动不动就要承受主人打骂取笑的奴仆。
“告诉过你多少次,你年纪大了,即便是放你去修炼也做不成什么,为什么非要逃呢。打你是为你好,怎么却记不住?”
秋剪罗一身华服,脸上是世家弟子最常挂着的风流倜傥儒雅守礼,走路时更是端正沉稳,连腰间的玉佩都不曾晃动。
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秋剪罗一步步缓缓而来,伸出手指在沈清秋脸上抚摸着,眼中闪过惊艳:“本少爷早就知道你漂亮,当初还没来得及收用是想着留给海棠,却不料你胆子挺大。”
温柔的指腹一点点滑过沈清秋的脸颊、嘴唇、下颚、咽喉,最后如同掐猎物一样将沈清秋喉咙拎起来:
“逃这么多年,你跑出去了么?众叛亲离沦为囚犯,现如今被其他人责打,还不如留在我身边,起码本少爷总会怜惜你这张脸蛋。”
“我……是人,绝不可能……”
沈清秋手足冰冷,恶狠狠瞪着秋剪罗那双毫无人性的、无机质的、泛着灰色的眼眸,努力抬起胳膊,想要解开对方的禁锢。
“呵。”秋剪罗将人丢在地上,随手将腰间用作装饰的软带取下,手腕微动、在空中击出几道破风声:“你不过是本少爷买来逗乐的玩意,还把自己当人呢。”
“你才是畜生!”沈清秋在地上抱着头打滚,声音微小却坚定:“我会逃出去的,我会杀了你的,我是人,怎么可能跟你一样做不人不鬼不是东西的畜生!”
“是吗。”另一道略显桑老、满是狡猾阴鸷的声音响起,仙风道骨的背影下,却蕴含着怎么看都让人心底发毛的歹毒:“好徒儿,你踩着为师的头颅上位,被你救下的那个青梅竹马年少成名的宗门子弟,是如何回报救命之恩的呀?”
“师傅……”
沈清秋瞳孔一缩,在秋剪罗鞭子下爬起来,颤颤巍巍的与无厌子拉开距离:“你死了的,你已经死了,修真界再也没人知道你我关系……”
“好徒儿,你还真是将为师的冷漠无情阴鸷下流学了个十成十,为了荣华富贵翻脸不认人、转头就将带你脱离泥潭的授业恩师抛到脑后。这么多年来这身君子外皮比为师还唬人,不知道正道领袖的手里,又沾染了多少血污?”
“我没有……”沈清秋不停后退,却怎么也踩不稳脚下地面,终是一步踏空、狼狈跌落:“我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持慈悲之心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绝不像你一样胡作非为残害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