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要给她一个教训。
可他一低头,先瞥见的是女孩子乌黑的发顶。
贺凤臣一时间又出奇平静下来。
真的太小了。
还是个孩子呢。
她也不容易,他又跟她计较什么?
阿风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复,眨巴着眼,用那一副上课时凝望任课老师的,求知若渴的,真诚的,天真愚蠢的目光,努力看着贺凤臣。
猝不及防,再次接触到她的视线,贺凤臣顿了一顿。
是个孩子。
但,是个装模作样的坏孩子。
所以到底行不行,倒是给个准话啊……正忐忑间。
贺凤臣沉默了一下,竟当真被她真诚好学的视线打动,败下阵来。
少年折身回到她身边,“继续吧,我一时不会再走。”
她双眼骤亮。
贺凤臣看了看她,不知何故,又微冷了面色,“我会教你,但是你……”
他淡淡道:“别装模作样了……”
少年低下身俯视她好几眼,眉眼冷睨着她,活像在看一个心术不正的狐媚子。
贺凤臣的眼里满是不赞许,“我不是方丹青,收起你的把戏,修行艰难……不是再靠挤几滴眼泪,撒娇卖痴,就能成事的。”
阿风哪里会反驳,点头如捣蒜:“……嗯嗯,明白了。”可你不还是回来了吗?你说得多对。
她如此没有骨气。
贺凤臣:“……”有些哑口无言,像被她的态度噎住,觉得不对劲,想反驳,又没有头绪。
一下子抿紧了嘴唇,有点郁闷。
既然贺凤臣都这么说了,阿风也不跟他再客气,一口气比划了“后刺”、“探刺”好几个动作。
贺凤臣从旁指点纠正。
可空口说,又哪里比得上手把手实践。
贺凤臣便问:“可以吗?”
阿风自然无不可。
贺凤臣便来拿她的手。
她个子矮小,手也小,贺凤臣顿了一下,轻轻握上去,半个手掌便将她整只小手都抱住了。
触手绵软无骨。
贺凤臣又一顿,不免将掌心的小手跟方才握方梦白时相比较。
男人的手,跟女人的确大不相同。
男人的手是硬的。
女人的手太软。
阿风感觉到贺凤臣拿住她的手,久久不动了。
她纳闷:“贺兄?”
她开口,贺凤臣才动。
他雪白的指尖动来动去,不断调整着握剑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有点小心翼翼,无所适从的感觉。
少年身形僵硬,仿佛捧了条软绵绵的大毛毛虫。
阿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贺兄?”因为两个人离得近,她嗓音仿佛呵气成风,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潮热的,拂过贺凤臣耳尖。
很痒。
痒得贺凤臣心里一跳,指尖一顿,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阿风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的剑:“……剑。”不是,兄弟,这对吗?
贺凤臣好像也愣了一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他陷入了沉默,好像对剑修拿不稳剑这个事实有点郁闷,或者屈辱。
活像是跟谁在生闷气。
阿风有点担忧:“呃,你没事吧?”内心已经在尴尬得尖叫了:剑修拿不稳剑这算不算事故现场啊啊,她要说点什么?
贺凤臣怔了一下,这才回神,摇摇头:“……无妨,抱歉……是我不好。”袖口飞出白纱缠了那木剑,回到掌心,语重心长,“剑是剑修半身,你日后修行莫要如我这般。”
他定了心神,指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握住她的手掌。
也不知是不是受贺凤臣的紧张感染。
阿风也有点心不在焉。
她忽然发现,贺凤臣的手很白,骨节分明,很有力,淡青淡紫的经络血管纵横,用力时,会稍稍起伏出来。
像毛毛虫?
他的指尖也是凉的,冷不丁触在手上,有种被毛毛虫碰了一下的毛骨悚然之感。
可还没等她思维过多发散,贺凤臣便微微一顿,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少年玉碎般冷清的嗓音,霎时间便浮她发顶:“注意,来了。”
仿佛为了找回自尊,证明自己靠谱,接下来贺凤臣认认真真一口气挽了好几朵漂亮的剑花。
飞雪一般漂亮。
他手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不断刺、劈、撩、挂……
一边在她耳畔提点:“格剑,可下格,翻格……”
“用力一点……对……”
她表现得好的时候,贺凤臣也不吝于表扬,语气柔软,“做得很好。”
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柔和如月。
雪白的衣袍,与她荷色的裙摆,飞扬,交织。
阿风从来没刺出过这么漂亮的剑法。手臂贴着跟着贺凤臣的劲实的手臂。
贺凤臣的动作极为遒劲迅疾,刺剑都从腰部发力。
阿风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入他胸膛,紧贴他腰腹。
少年劲腰微摆,一寸寸,能清楚地感受到剑修可怕的腰力。
刺出的每一剑都凌厉无比,威力无俦。
却又不失绰约飘逸的风流情态。
这一刻,自己的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跟贺凤臣融为一体。
长风油云,浩日当空。
阿风恍恍惚惚间,仿佛自己也当真成了位剑仙。
衣袂飘飘,乘云而起。
一剑霜寒,满堂花醉。
-
贺凤臣手拿着她手,一本正经练到中途,阿风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不对,很不对。
……这算不算情意绵绵剑?
不过也没见正宫跟小三情意绵绵啊……
她不是没感觉出来她跟贺凤臣之间交往有些过密了。
可她同时也有自知之明,不至于觉得自己魅力无限连gay也能掰直。
……这也太傲慢了。
贺凤臣摆明了一心惦记着阿白,对她的特殊对待也不过是因为方梦白。
阿风靠在贺凤臣怀里。
后知后觉回过神,有点煎熬,那现在这算什么? gay蜜情吗?
偏偏,贺凤臣发觉了她的走神,清淡淡的嗓音响起:“在想什么?”
阿风猛摇头。
贺凤臣顿了又顿,委婉含蓄说:“我接下来不会再走了……你尽可放心……”
阿风:“不是这个意思啦!”
贺凤臣垂眸:“……哦。”
阿风:“啊?”怎么这个反应,他到底是哪个意思?想让她拼命挽留他吗?
所以,要保持距离吗?
这人自称男妻,又要草她老公……
到底是0还是1,还是0.5?
能当姐妹对待吗?
她正费解地在心里直挠头间。
方梦白还在勤勤恳恳,苦练自己的剑。
方才贺凤臣已经将基本要诀都授予他,所以哪怕他不上手,方梦白也能自己练。
他素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了贺凤臣令他头皮发麻的贤妇作派,他反倒松口气。
贺凤臣被阿风叫走之后,方梦白留意了几眼,见他二人没什么问题,便也收拢了心神,专心练起剑来。
方梦白学起剑来很快,虽已经忘记前尘,但残留的身体记忆,仍令他每一次出剑,都心有所感。
简陋的木剑握在掌心,心头更是一片火热。仿佛,找回了一位失落已久的知交爱友。
虽流了一身的汗,却觉精神奕奕,不禁双目发亮,闭唇微笑。
对了,阿风。不知阿风练得如何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方梦白扭脸去看阿风。
瞥见那亲密相拥的少男少女。
方梦白微微一怔,面色霎时就变了,唇角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