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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对于刘府而言意味着什么?
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建筑。
换了一批又一批的花草和下人。
被厚土埋藏的罪孽。
不可逆的生命。
“道……长。”刘夫人躺在床上,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顽固的无尽无解的私欲。
“人死后…如何能登极乐……”那只手终究是体力不支,在空中游荡了几下,搭在了床沿。
“行善积德。”老道士敷衍地回答。手指无聊地拨动珠帘,珠子相互撞击发出一连串嘈杂紧密的响声。
刘夫人的手指在响声中拼命地扣紧床沿,指骨扯开了皱起的皮肤,发黑的血管清晰可见。
“帮帮我,道长,帮帮我。”她有气无力地哀求。
宋爻止住那乱晃的珠帘。
室内再归于宁静。
“……道长,去祠堂送送我吧……”
房门被用力踹开。
中年模样略显疲态的刘少爷疾步进屋。
“道长真是把刘府当自家小院了!”
宋爻退开半步:“我们只是听从老夫人吩咐,诵经平缓她的痛苦……”
“不必了。”刘老爷背手立在床前俯视床上干瘦扭曲的病躯,“这些年我念着儿时情谊从未与道长争执。”
他微微侧过脸来,烛火照亮了他的怒意。
“道长与母亲这许多年在刘府做了多少腌臜事情!道长倒是无愧!”
“逆…子!”床上的老夫人喘着大气大骂,“这,桩桩件件,你便是分毫不曾取了?”
刘老爷把头转向一边,彻底埋入阴影里。
瘦削的手吃力地抬起,在空中抚摸着什么。
“那时候,你这么小……长着龙角……我吓坏了。”
声音突然停顿了许久。
她接着说道:“娘亲说‘你再大些,就懂为娘的苦心了’。”
“我同她一般了。”她像孩童般哭起来。
两只手在空中慌张地乱抓。
“鸿儿!”
“鸿儿!”
“我的鸿……”
戛然而止。
“都滚出去。”
疯狂的情绪被死死压下,刘老爷立在床前,声音中甚至有一丝麻木。
宋爻二人再一次被赶出老夫人的屋子。
屋外黑灯瞎火的。
竹筒敲击声在此刻响了起来。
“哦,我们还在猎杀时刻里呢~”老道士幽幽说道,“整这么一出还以为改朝换代了呢。”
老夫人的话在脑内回响。
“去祠堂。”宋爻脑内,刘府地图上最后一个缺口被拼上,“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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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内只点了两根红蜡,此时都只剩下一小截,两点红光微弱地跳动着。
刘氏先祖的排位前都插着香,丝丝缕缕的烟气在红光中若隐若现。
正中,摆着那个腐败了半身的木神像。
“我们真的在有方向地找阵眼吗?”看着熟悉的神像再次出现在眼前,宋爻第一次有些自我怀疑,“我们不停地跳转时间线,但我们好像也只是不停地……也许这个神像就是阵眼呢?”
“我们把它烧了吧。”宋爻皱着眉直直看向老道士。
他知道自己此刻得出了错误的结论,他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否定。
老道士难得不晃悠着调侃几句,也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探究地偏了头,平静地问:“宋爻,你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慌乱,你在焦虑什么呢?”
“你在担心你弟弟,还是其他的什么?”
宋爻的瞳孔微颤,移开了视线:“你说的对,我的心态需要调整。”
老道士没有追问,伸出一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又变回嬉皮笑脸的模样:“不过你既然问到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键信息。”
老道士语气轻佻,仿佛在说一个毫不重要的消息。
“这个幻境不止是一个圈,它还有两层。”
宋爻震惊地抬起头,思索片刻,他立即明白了对方口中“两层”的含义。
“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进入幻境了?”
“不准确。”老道士解释道,“入观的时候你才进入幻境,撕开画像只是让你掉入第二重幻境。”
“每一个幻境都有自己独特的结构,也包括辐射范围。而这个幻境的第一重并没有显现出它的凶恶本质,因此半真半假地和现实融为一体了。”
宋爻:“所以你在亭子里摆摊是为了拦截游客。”
老道士点了头,接着说:“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幻境选中,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嗯……”老道士心虚地摸了摸胡子,“我以为你自己就能发现呢。”
上山的时候宋爻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看到黑色的飞鸟从林中寂静地飞出。
可是谁能想到这里去呢!
“神像!”宋爻脑中琐碎的线索终于有了一定的逻辑联系,“观里的神像。”
老道士笑而不语。
宋爻接着分析:“一重里有圣女像。二重里,胡汉山说道观里没有圣女像,而刘少爷出生的时候刘老爷上山拜圣女像……从有到无,从无到有。”
“所以我们要往下走。”老道士帮他说出结论,“到这个圈的末尾或者始端,去看看这个神像是否是我们要找的阵眼。”
宋爻沉默了一会儿:“谢谢。”
“不客气,好孙儿。”老道士笑嘻嘻地拍了拍宋爻的肩膀。
宋爻再次拍开他的手。
这时,一股强劲的阴风穿堂而过。
两点红光突然熄灭。
屋内瞬间被黑暗吞噬。
没一会儿,光明再现。
满堂的白烛。
明亮的光将二人的脸照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