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空旷而安静,秋夜里的风毫无遮挡地扑面而来。
远处,稀疏的灯火在墨色的夜里明明灭灭,勾勒出低矮楼房的轮廓。更远处,是那条沉默流淌的大江,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
江河县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县城,小到稍微站高点就能看到它的全部。
顾橖河走到护墙边停下,江随意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夜风吹得她校服外套鼓胀起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在风里游走,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松弛感。
“考差一次世界又不会碎。”
江随意将外套拉链拉到底,没有回答。
她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课上摔碎的玻璃杯,狼狈又失控的瞬间。
那是她短暂失序的外显。
“碎了就补。”顾橖河转过身,“我是说...”
“是水杯碎了。”江随意忽然出声打断,神情坚定,“不是我碎了。”
她内心堡垒的基石依旧坚固,只是风雨袭来,难免会有被迷了眼的时候。
风吹动她鬓角碎发,一点星火般的悸动突然烫过心口,周遭安静,顾橖河的心底却起了无声的躁动。
“江随意。”
他看着她,笑意直达眼底。
片刻后,他收了笑,又问:“江随意,你喜欢竞赛吗?”
江随意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台上格外清晰:“以前,我喜欢赢的感觉。”
那种掌控全局,解题夺分,将对手甩在身后,名字被高高挂在榜首的感觉,如同一种纯粹而强烈的兴奋剂。
“那现在呢?”顾橖河追问,语气里听不出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
“现在......”江随意微微侧过头,望向远处那片被灯火温柔点缀的县城轮廓。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未曾完全理清的迷茫,“我不知道。”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承载了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重量和情绪——竞赛队里令人窒息的高压竞争,以及那份越来越清晰的对“赢”本身意义的叩问。
它似乎不再能带来纯粹的快乐,反而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天你问我有没有目标的大学......说实话,”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天真的困惑,“为什么江河县不可以建个大学呢?”
这个完全偏离常规思路的问题,让顾橖河明显愣了一下。他有些意外和不解,似乎没料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江随意没等他消化完,也没期待他的回答。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目光越过他,重新投向夜色中那条隐约可见的江河。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放弃A中提前招考试吗?”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除了那点想叛逆的心思,想看看我妈会不会真的生气……”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准确的措辞:“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江随意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从小去过太多的地方,但唯有江河县能让她心安。在这里,有她的家人、朋友,有她的所有。
她掰着手指数着现在拥有的一切,语气渐渐染上依恋,最后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她害怕离开,害怕像以前一样待上一段时间就又要告别。
江河的水一直流淌,日日夜夜,从不停歇。它像无声的挽留,让江随意始终过不了那一关。
这近乎剖白的话语,将内心深处那份隐秘的眷恋与怯懦袒露出来。
顾橖河默默地听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
和此刻流露出迷茫和柔软的女生不同,他印象里的江随意一直是自信张扬的。
可这也是江随意。
他没有打断,只是在她被风吹得微微缩了一下肩膀时,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小包纸巾递给她。
动作很自然,带着无声的关切。
江随意看着那包突然出现的纸巾,怔了一瞬。
风吹得眼睛确实有点发干。
她抬手,指尖无意间轻轻擦过顾橖河递纸巾的手指。
这短暂的触碰让两人都顿了一下。
“谢谢。”江随意接过纸巾,没有遮掩擤了一下鼻涕,闷着声音说:“我没哭,就风吹的。”
“嗯。”
顾橖河收回手,身子往旁边侧了一下。
沉默重新笼罩下来,像江河的水,平缓地流淌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