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脱口而出,两人都愣了一瞬。
李迟意喉结滚动了两下,轻吐出一口气,心中莫名烦躁,想起来她在衙门挨了打,突然心口又疼得很,就心疼得不行,轻声问她,“还痛吗?”
杜若云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有些别扭地回:“早就不疼了,宋大夫给的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又是宋大夫?哪儿来的宋大夫,她怎么三口两句离不了这个宋大夫?
李迟意刚想说让他看看伤,但想起来她伤的部位意识到不妥,生生地咽了回去。
“你一个人怎么上药的?需要——”
杜若云连忙打断他,“这你就别管了,现在有蓉儿替我上药。”她推了推桌上的粥,“你喝完粥,就早点休息吧。”说完甩开他的手,转身匆匆离去。
李迟意轻叹一声,眸中似有疲惫,见她端来的粥,又心中微微一热,心道嫂嫂心里还是想着他的,这就足够了。少年靠着这点子心意,一颗冰冷的心又可以热上许久许久了。
外头月亮愈发的圆,一阵痛意从颅脑深处升腾起来,李迟意以手撑着床沿,面露痛苦。
他自小患有一种病症,满月之日必头疼欲裂,痛不欲生时恨不能把头给撞烂了去,每每发作便要休息上半月,所以别人有一个月的日子,在他这儿就只有半个月的是好活的。
但孩童的心性总是贪玩儿,当他看到别人欢声笑语,没忍住便跟着跑了出去,结果就是头疼发作,在地上翻滚,头被磕得头破血流,别的小孩儿都被他吓得纷纷跑回家去,唯独杜若兰不害怕,她留下来,把他背了回去。
后来镇子上别的小孩儿都说他是妖怪变的,每到月圆之夜就要化身成狼形,见到他,便一窝蜂的涌上来,拿石头扔他砸他。这时杜若兰会叉着腰,把这些小孩儿给骂得跑回家去。
从那时起,她就总是把他护在身后,他也会每天从山上采上一束花送到杜府门口。
他以为自己对她来说是特别的,直到有一日,在河边,他看到她依偎在哥哥李青云怀里,笑颜明媚,而李青云低头,吻了她的额头。那一刻他突然就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的了,原来不是他特别,她对他好,完全是因为她与自己哥哥情投意合。
后来她就成了他嫂子,好像本该如此,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没人在乎他在想些什么。
在得知他哥失踪后,他心中无悲无喜,或许那帮孩子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妖孽,除了杜若兰,他感知不到任何对家人在乎和感情。
就连他爹死了,他心中也没有太多悲伤,更遑论瘫痪的母亲。
在他的记忆里,他娘从未睁开过眼,就更谈不上母子之情,昨日听杜若兰说她手指动了,他也没有多高兴,不过杜若兰倒是十分开心,凡是能让她开心的,那就都是好事。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头疼病已经许久未发作了,不像小时候每月一次,现在偶尔发作一次,也不似过去那般疼。今天可能是因为怒火冲了头,他捂着头疼得面容扭曲。
杜若兰回到房中,突然想起什么,她倏地抬头,看到了天上圆盘似的月亮,慌张地跑到了隔壁,重新敲开房门。
门没有关,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杜若兰心里发慌,连忙推门进去,果然看到她那倒霉小叔子扶着床闭着眼,白皙饱满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她赶紧过去扶住他,他顺势躺倒在她身上,下巴靠在她的左肩,嘴里含糊呢喃,“嫂嫂,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她想把他放倒在床上,他却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松手,所以她只能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像过去那样,给他按揉着太阳穴,替他缓解疼痛。
“怎么样?好些了吗?”她一边按揉,一边担忧地观察他的神色。
他似有缓解,但意识却并不清醒般伸手环抱住她的腰,嘴里轻“唔”了一声。
杜若兰第一次见他发作的时候,差点没给吓哭,但想到他是李青云的弟弟,还是强忍着害怕把他背回了家。
丈夫失踪,加上她爹身死牢狱,双重打击下,回家正巧又看见小叔子头疼病发作,再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婆母,那一刻她突然就心生绝望,在柴房割了手腕,却被缓过劲儿来的李迟意看到了。
那天晚上,他面色苍白地站在门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就那么看着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被他看得发慌,心生惭愧,止了血,再没了自我了断的念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敢跟他说话。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小叔子性子有些偏执。他被镇上那群小孩儿欺负了,他也是这么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跑,更不会喊一声疼。她驱赶了那群熊孩子,但同时她也看到了他身后藏着的那把锋利的、刃口磨得尖锐发亮的破铁皮……
她这个小叔子的心思,她是一向琢磨不透的,随着他年龄增长,心思也愈发深沉,哪怕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也少有说话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们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她有时甚至会有点儿害怕他。
不过他这次回来,好似有点变了。
“嫂嫂,疼……”李迟意感觉到按揉自己太阳穴的柔软指腹停了,忍不住喊疼。
变得,会撒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