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一舟听着身侧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匀速而平缓。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下一秒,指尖毫无防备地触到什么柔软温暖的存在。
“……”
符遥居然就这样,上半身趴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脸就靠在他的手边,仿佛无意识地汲取热源。
谢一舟垂下眼看她,好半晌,无奈地笑了笑。
大半夜放着好好的床不睡,跑出来睡地板,也不担心着凉。
是做噩梦了?他忍不住猜。
他知道这姑娘胆子小,怕黑又怕鬼,一惊一乍像小兔子一样。
可偏偏又是她,三番五次地挺身而出站在他这边,天真又无畏地和世界上所有的不公作斗争,像是一本正经地驳斥抓早恋的教导主任,在恶意诋毁的旧友面前出声维护。
甚至在昨天下午被一伙人围堵时,那么危急的情况,她不顾安危也要奔向他,飞扬的黑发像一面烈烈旗帜。
谢一舟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膛搏动的战鼓。
其实他这人是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下长大。
谢一舟五岁时,谢轻鸿生意已经做得挺大,在当地算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公司开年会,谢一舟还挺不要脸地上去表演魔术,一群叔叔阿姨不好明着拍谢轻鸿马屁,掉转过来围着他,直夸得上天入地无人能及,调侃说明年春晚没你的节目可不看。
直到后来,谢轻鸿抛家弃子,远走他乡。
小城市地方就这么丁点大,街上再遇到当初那群人,看他的目光里或多或少就夹了怜悯,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表面客套过后,谢一舟听到他们转身时语气中的诘诮。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厌弃和怀疑。
有段时间,他甚至恐惧看见镜子,害怕会在自己脸上见到跟那个男人相似的神情。
他和谢轻鸿到底有多像呢?
谢一舟还记得他父母刚离婚那会儿,有次吴艳女士聚餐回家,给他带了份渔港那家的干炒牛河。
他便知道吴艳的确是喝多了。年轻时谢轻鸿多亲力亲为,在码头边上督完工人卸货,经常喜欢就近打包几份小炒回家,全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当夜宵吃。
那晚吴艳女士醉得摔倒在地,谢一舟走过去,想搀扶她起来。
结果吴艳反应极大地推开他的手,紧跟着一个耳光追到他脸上,十分清脆响亮,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像仇人那般。
第二天清醒之后,吴艳又抱着他痛哭,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复,“现在只剩咱们娘俩了。舟舟你要好好的,不要跟你爸学!千万千万,不要像他那样……”
如同紧箍咒一般,越是想逃离,束缚就越窒息。
符遥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规规矩矩地躺在卧室的床上,屋内屋外,一片亮堂。
她呆了几秒,猛地坐直身子。
残存的记忆涌入脑海,昨晚自己不是去厨房找水喝吗?难道是……梦游?!
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再一次有了不太好的推测。
不,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
符遥左右张望,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半杯水和自己的手机,她一把把手机夺过来解锁。
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符建川和彭兰。
再瞟一眼时间,8点30。
符遥下意识松了口气,还好有之前在学校养成的生物钟,没让她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一边回拨,一边从床上跳起来穿拖鞋,“喂,妈……哦,爸爸开车呢,你们吃早饭了吗……我刚起床没接到电话,什么?你们9点就到啊!哈哈太好了……”
符遥笑得发苦,想也没想就推开卧室门,右拐进了厕所。
“好,我9点到校门口等你们。”
她肩膀上夹着手机,伸手把头发扎起来,刚说完这句,一抬头,便和谢一舟四目相对。
谢一舟身上就是非常简单的T恤球裤,头发湿水后随便抓了几下,可能因为昨晚没睡好,眼皮底下透着点淡青色,模样闲散又懒倦。
他下巴微抬,上面抹了层白色泡沫,单手拿着刮胡刀,透过镜中和符遥对视,眉梢一挑。
还真有点青春男高那味。
符遥抬手挂断电话,谢一舟瞥她一眼,非常自动自觉地让出半边位置。
“这边能打到出租车吗?”符遥一边捧水洗脸一边问,语速急促,“我爸妈来接我回家,9点之前要赶到学校。”
“不能。”谢一舟答得很果断,“这边店面都十点往上才开,哪个出租司机闲的没事来这片转悠。”
水珠沾在眉毛睫毛上。
符遥转头看他,无语凝噎,忽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送你去。”谢一舟随手把刮胡刀挂好,转身出厕所,“你收拾好到一楼就行。”
“……”
符遥不知道谢一舟打算怎么送她去,她昨晚休息的时候确实注意到卧室墙上有一辆山地车,但是没后座不能载人那种。
难道是无证驾驶?他也没满十八岁。
不过既然谢一舟这么说,她紧张的心情就消了一半。
有种不管怎么闯祸,最后都会被人稳稳兜底的心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