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把剩下的麦粒分成二十份。”
她听见自己说,“每份掺一半锯末。”
瑞娜倒吸一口气:“小姐……那会吃死人的!”
“总比饿死强。”
格蕾丝不再看他们。
她走到角落的水缸边,拿起一个相对干净的陶碗。缸里结了层薄冰,她用碗沿用力砸开冰面,舀起半碗混着冰碴的冷水。然后,她走到威廉躺着的草堆旁,重新跪坐下来。
费利克斯留下的那块破布还搭在威廉滚烫的额头上,已经被烘得半干。
格蕾丝将它取下,浸入冰冷的碗中。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湿布传到她的指尖。她拧干布片,动作生硬,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用再度冰冷的湿布重新覆盖在威廉的额头上。
昏迷中的威廉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眉头痛苦地紧锁起来。他无意识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摆脱那令人不适的冰凉触感。
格蕾丝的手稳稳地按着那块湿布,迫使他无法挣脱。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她的眼睛,低垂着,死死盯着威廉因高烧而异常潮红的脸,盯着他干裂渗血的嘴唇,盯着他颈侧随着痛苦呓语而跳动的脆弱血管。
那眼神极其复杂,像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翻涌着最深的恨意,最冰冷的决绝,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行压制的……动摇。
“撑住,威廉·埃斯特,我的——威廉哥哥。”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冰冷的气息拂过威廉灼热的皮肤,只有她自己能听清,“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要死,也得死在我需要的时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雪中捞出来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扭曲的占有欲。
她维持着这个按压的姿势,久久不曾动弹。
时间在屋外风雪的咆哮声和屋内压抑的呼吸声中缓慢爬行。
每一次拧干布片,再重新浸入刺骨的冰水,都让她的手指冻得发麻,失去知觉。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顺着指尖蔓延,试图冻结她血管里奔涌的、滚烫的恨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钟,也许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格蕾丝再一次将冰凉的湿布覆上威廉额头时,他滚烫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弓得像只煮熟的虾,每一次咳嗽都耗尽全身力气,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到最剧烈时,他上身猛地一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粘稠液体毫无征兆地喷溅出来!
“呃啊——!”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液体,星星点点地溅到了格蕾丝的手背上,还有她跪坐的裙裾上。那刺目的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
“少爷!”旁边的护卫失声惊叫,扑了过来。
格蕾丝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几点迅速变得暗沉黏腻的猩红。那滚烫的触感仿佛火星,燃烧了布料,狠狠卷烫在她的皮肤上,直抵灵魂深处。
碗里冰冷的雪水映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瞳孔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惧的震颤。
咯血了。
这个认知像一柄冰冷的重锤,狠狠砸在她刚刚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她试图用冰水冻住的那些汹涌的东西——恨意、算计、冷酷的决心。可在这一口刺目的鲜血面前,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
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味涌入肺腑,激得她浑身一颤。
再睁开眼时,所有外泄的情绪已被强行压回眼底最深处,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迅速用那块沾血的湿布擦掉威廉唇边的血沫,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感,只是擦拭的力道似乎比刚才重了几分,仿佛要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一并抹去。
“拿干净的水来。”
她的声音冷硬如初,听不出丝毫波澜。
护卫慌忙递上另一碗水。格蕾丝接过,将沾血的布扔进角落的灰堆,重新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浸湿、拧干,再次覆盖在威廉的额头上。
她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稳定,甚至更加专注。只是那只沾了血的手,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