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丽原本只安静蜷缩在床的一角,现在却开始急促地呼吸,嘴里的牙齿不规律地打着颤。一阵挣扎起伏,坐起的她立马剧烈地呕吐,吐出了大口大口黄色的酸水,过一会儿又是绿色的,酸水漫得床上、被单上、衣服上到处都是。
更糟糕的是,她脖颈处的疹子已经蔓延到脸上了,凸起的硬块像扭动的蚯蚓,脸颊变得崎岖不平,先前惊人的美貌已荡然无存。
“没有水和镜子或许是一件好事,等蓓丽醒来会疯掉的,”格蕾丝默默地想,缓了缓,坐到了蓓丽身旁,替她换下衣物。
等低头一看,格蕾丝明了地发现自己的胳臂也掀起了红点,它们成片成片地生长,就像她曾在福利院外看到的树莓。
想起树莓,格蕾丝有些惆怅了:“以后和蓓丽还能再回去吃树莓吗,它尝起来酸酸的很好吃,走之前院长还用它做了瓶果酱”,思绪游荡了一会儿:“也许回不去了,这个病想是会传染的,这座庄园的人都很害怕,那么我和蓓丽死后会埋在一起吗。”
格蕾丝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高烧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蓓丽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偶尔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她摸索着握住蓓丽滚烫的手,发现那些疹子已经连成硬痂,像树皮般粗糙。
第三天清晨,蓓丽突然安静下来。格蕾丝在昏睡中被某种直觉惊醒,醒来发现蓓丽正默默地地看着她。
蓓丽的双眼结出层层的厚翳,月光一样的眸子消逝了,神情很忧伤的样子。
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格蕾丝……”
格蕾丝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我在这儿。”
她竭力地睁开眼缝,眼中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神色却在这一刻异常清醒。细微的泪珠从眼侧缓缓滑下,她轻轻地问:“我们……能活下来吗?”
格蕾丝的喉咙发紧。她知道真相——她们被关在这里,没有医生,没有药物,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没有,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可看着蓓丽的眼睛,她无法说出那个答案。
于是她只能紧紧抱着蓓丽,贴近蓓丽的耳边,轻声说:“能的,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蓓丽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得到了某种慰藉。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手指也松开了被单。格蕾丝静静地守着她,直到她的胸口不再起伏。
房间里只剩下格蕾丝一个人的呼吸声。
蓓丽修长的脖颈已经僵直。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只有尚未冷却的体温证明这个十六岁的生命刚刚离去。格蕾丝把脸埋进散发着酸腐气味的被褥里,泪水灼烧着脸上的疹疮。
木板缝隙透进的微光由暗转明又渐渐暗淡,格蕾丝在尸体旁蜷缩了整整两天。高烧退去时,她发现自己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手臂上的疹子开始结痂脱落。当第一束阳光从松动的木板缝刺入眼睛,她听见外面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瓷器碎裂的声响。
“威廉少爷也发病了!”女仆的尖叫由近及远,“夫人昏过去了!”
格蕾丝用拆下的床柱撬开最薄弱的窗板,腐浊的空气涌出去,新鲜的风灌进来。她看见威廉被抬进西翼小楼,仆人们像躲避瘟疫般四散奔逃。医生又一次匆匆离去,这次连诊断都没有留下。
黄昏时分,格蕾丝洗净身上的脓疮,换上柜子里干净的亚麻裙。镜中的自己布满褐色的痂痕,左颊有道永远无法消退的凹坑。她走进厨房时,厨娘吓得打翻了牛奶罐。
“我要照顾威廉少爷。”格蕾丝的声音比想象中嘶哑。管家盯着她脸上未脱落的痂皮:“你会把病气过给少爷。”
“我已经痊愈了。”她举起结满硬痂的手臂,“而且你们没人敢靠近他不是吗?”
子爵夫人躺在会客室的长椅上,金发散乱,眼下挂着泪痕。这个曾经优雅的女人现在像块被揉皱的绸缎。
“你会害死他。”她神经质地绞着手帕,“你们这些下贱的……”
“夫人!”管家突然提高声调打断她,目光扫过格蕾丝裸露的手臂,那些痂痕确实是痊愈的证明。
西翼小楼飘着醋和硫磺的味道。
格蕾丝进入房间时,威廉的棕发已被汗水浸成深色。她上手拧干毛巾,帮他换下汗湿的衣服,尝试点燃墙边的壁炉,让这个寒冷的房间温暖起来。
深夜换冰袋时,威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高烧让他的绿眼睛异常明亮:“蓓丽死了对吗?”格蕾丝沉默地点头。
第七天早晨,威廉的疹子开始化脓。格蕾丝用银刀挑破最大的几颗,脓血染红了整整三大块亚麻布。
阁楼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格蕾丝抬头望去,透过窗户看见两个园丁正把包着白布的物体运往北面的橡树林。白布一角垂下缕亚麻色头发,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告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