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远处连绵的山峦染成青黛色。温桓立在城头,双手负于身后,衣摆被夜风掀起又重重落下。当苏冰瑶提及应回武昌抚慰陶侃时,他缓缓转身,眉峰紧蹙如寒峰对峙,眼底映着天边将熄的残阳,冷硬的轮廓被镀上层暗红光晕。
“苏冰瑶姑娘,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温桓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字字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他目光掠过苏冰瑶泛着水光的眼眸,却似穿透了她,直直落向更遥远的战场方向,那里硝烟弥漫,战火未熄。“陶公固然悲痛,但江州城也是战事吃紧,我们赶去江州城,协助温峤稳定军心,平息叛乱,远比回武昌安慰他更重要。这既能告慰陶瞻的英灵,也能维护天下的太平。”
他喉结滚动,粗糙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剑柄,那里缠着经年累月握剑留下的老茧。夜色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城墙之上,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忽然,他伸手探入怀中,掏出那支鸢尾花木簪,木簪上雕刻的花瓣纹理清晰,却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终结乱世的源头是战争,” 他凝视着木簪,声音里难得地泛起一丝沙哑,“在纷扰的世事面前,怜悯显得柔弱无力。” 晚风卷起他的衣袖,露出小臂上尚未愈合的剑伤,狰狞的疤痕与温润的木簪形成刺眼的对比。“鸢尾花的自由,从不在温室里。它生于荒野,历经霜雪,方能绽放。” 他将木簪轻轻放在苏冰瑶掌心,转身踏入夜色,留给她的,只有愈发模糊的背影和手中带着体温的木簪。
苏冰瑶踉跄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城砖。风卷着细沙扑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眼前温桓的身影与记忆里那个在鲁城月下畅谈诗词的少年渐渐重叠又分裂。她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塞着团浸透苦胆汁的棉絮。原以为历经数月同行,两人能在烽火乱世中互为依靠,可对方此刻的眼神,却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剑,将她所有柔软的期待割裂成碎片。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温桓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宛如要将他整个人裹进黑暗。突然意识到,自己渴望的是并肩擦拭泪水的温度,而他追逐的,始终是指点江山的凛冽。城墙上的风愈发刺骨,吹得檐角铜铃叮咚乱响,像是嘲笑这场注定错位的对话。
暮色渐浓,城墙上的号角声呜咽着掠过街巷,苏冰瑶望着温桓在烛火下铺开的江州布防图,墨线在羊皮纸上纵横交错,像极了他心中精密的盘算。以往相处时,她总惊叹于温桓遇事时超乎常人的冷静 —— 暴雨夜沉船遇险,他能指挥众人用断桅结筏;敌军突袭时,他仅凭三封假信便瓦解了对方军心。那些在绝境中杀出的生路,如今想来却泛着刺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