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裴三和齐樾这样无父无母的人来说,真的很难理解读书有多重要。
梁文昭有这样的父亲,真的很好。
齐樾转身送他出门,看见刚刚被殴打的乞丐也被安排在酒楼的某处厢房里吃饭。
他突然对梁文昭的父亲一阵敬佩。
同时,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疑问,想要得到答案。
“梁大人,你让文昭读书也是为了让他入官场,成为像您一样的好官吗?”虽然文昭跟他说过不会入仕,但是他还是有些怀疑。
梁父看着少年眼里的怀疑,淡笑。
“不,我不会让他走这条路,太凶险了。今天还是一个周英,明天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官。”
“我和夫人都希望他能自由选择想走的路,或是游览山河,或是教书育人,但唯独不能是官。”
“文昭孤僻,你是我见过他的第一个朋友。但是相反,我会劝你去做官,这样你就不会像今天这么无力,须知官高一级压死人,同样官高一级也能护很多人。”
齐樾看着梁父的身影,久久不能平静。他的目光看了一圈乞丐最后落在梁文昭身上。
他喃喃道:“难道非得做官才能高人一等,为什么不能人人平起平坐,非要挣个高下。”
梁父欣赏地看了一眼齐樾。
“不是说做了官就高人一等,就趾高气扬地看不起百姓。而是做了官低人一等,用自己去托举那些百姓。
为官之道,在乡野,在人群,唯独不在朝堂。”
***
今朝醉吃完饭后,夜已深沉。
乞丐们感念他们出手相助,说什么也要拉他们到白水庙坐一会。
看着梁文昭眼里的好奇跟跃跃欲试,裴三只好无奈走在前面引路。
“但是提前说好了,条件可没有浮云书院好,明天一早必须得赶回去上早课。”
齐樾、文昭跟在后面,听话地频频点头,然后背对着裴三暗笑,拍手即合。
那晚,他们一起坐在白水庙的火堆旁,喝着今朝醉带出来的美酒,欢呼又过了一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白水和故事,篝火与畅谈。
“哎呀,今天多亏了三哥和七哥还有文昭弟弟,要不然那些官兵又得栽赃我们了。”
“他们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瘸了条腿,我怎么也得跟三哥上去出两口气。”
老乞丐就着白水净了手,去揉梁文昭的脑袋。
“乖娃,今天谢谢你了。以后有什么不痛快地尽管去找三娃跟七娃,他们讲义气,会罩着你的。”
“就是就是,七哥超能打的,之前他在的时候那些官兵才不敢故意过来挑衅。”
裴三坐在柱子根,看他们争相聊着,看齐樾、文昭陪在老乞丐双膝两旁,看熊熊燃烧的篝火。
***
白水庙的草席上,齐樾侧躺在梁文昭身边。
月华照在阶上,亮着他的眼眸。
梁文昭睡不着同样翻过身,趴在草席上,枕着双臂。
小声道:“七哥,我爹和你说什么了?”
齐樾顺手拉了拉盖住文昭的破旧衣衫,手指在触到那蓝色的丝绸华服时,有一瞬间退却。
他同样小声道:“是不是草梗太硬了,睡不着。”
梁文昭眯着眼看着地上的月光,摇头。
“不是,我只是有些…觉得我爹…他做的是对的。”
齐樾不敢去看文昭的眼睛,自惭形愧。
梁文昭神伤:“读书才能观世,爷爷不在书里。”
原处躺着的老乞丐对文昭特别亲厚,刚进白水庙就把他当自己的孙子喂糖。
齐樾没想到文昭竟然是在为爷爷感伤,心里突然一阵柔软。
他揉着文昭的头发,放软了声音:“你爹和我说,你是个善良仁慈的乖孩子,让我好好照顾你。”
梁文昭枕的手臂发麻,换了个姿势和齐樾面对面并躺着。支吾道:“七哥,撒谎的时候不要变语气,真的很明显。”
香气拂面,带着酒香醉人。
齐樾语气一顿,后背发酥,默默往后挪了几分,微微把腿曲着。
“夸你还不乐意。”
滚烫的温度传到梁文昭面上,同样也烫的他面皮发热。
不远处的爷爷翻了个身,打出一声悠长的鼾声。
唔———咻——唔——咻!
两人相视,憋着一笑。
鼾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篝火时不时还发出哔啵的声音,安详且美好。
齐樾:“你爹跟我说,为官可以保护很多人。所以,我或许是想…争一下,换一条道。”
梁文昭眯眼调侃:“诶呀,前天还是谁在我面前说什么,呀,我~不~做~官。”
齐樾脸有点疼,还好夜色遮掩住他的羞答。
梁文昭坦白:“我不想被书禁锢,也不想为家族牺牲,更不想被历史化成粪土。”
地上的草芥扒开一条裂缝向上生长,无声的蝼蚁排着队搬移着比身体还大的馒头渣。没有谁生来就是草芥,没有谁生来就是蝼蚁,命运的不公将他们带到此处,他们势必要闯出一条自己生存的道。
齐樾刚想问他,你想做什么。
下一秒便装入了漆黑的眸子里。
他猜到那个答案,可惜他却不敢问。
两人心跳的极快,不约而同地平躺下去着看头顶破庙上的星空。
这一晚,他们听着身边人的鼾声、篝火的忽忽声、破庙里的漏风声、以及没有宣之于口但心知肚明的心声。
北斗星辰映在眼里,照出霞光万丈。
少年意气触动心弦,纵使前路坎坷渺茫,荆棘从生,亦有同道之人披荆斩棘,用两颗赤诚的赤子之心荡开浑浊世道。
白水庙里四仰八叉躺着无家可归的乞丐们,良辰美景,万物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