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之间。
上官时芜望向远处,落日正沉入山峦,将云霞染成血色。她沉默的时间长得让齐珵几乎要放弃期待。
“看情况罢。”她最终轻声道,尾音散在风里。
齐珵点点头,俊秀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这是进贡的玉容膏,对……对伤口愈合最好。”
上官时芜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故意露出的“伤处”,她没推迟接了下来。
“学生明日会在马场等候。”齐珵调转马头,背影挺得笔直。直到转过山坳,他才放任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暮色愈深,上官时芜摘下腕间素纱,任由它随风飘远。腕上肌肤光洁如初,那道伤口早已愈合,泛着淡淡的粉。
齐玥仍立在原地,远处山峦的轮廓渐渐模糊。
“王爷?”
身后传来侍从迟疑的呼唤。齐玥这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已被缰绳磨出了血痕。细密的血珠渗进皮质的缰绳里,泛着暗红。
她缓缓松开手,掌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不及心口的疼。
沉水香的气息萦绕不散,那人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烙在颈侧。齐玥抚上那处肌肤,触手滚烫。
“回府。”
夜色渐深,书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齐玥盯着案上摊开的军报,墨字在眼前扭曲变形,化作那人贴着她耳畔说“我这里疼得厉害”时,含着痛色的双眸。
“王爷,该用膳了。”连竹在门外轻声提醒。
“放着吧。”齐玥揉了揉眉心。她伸手去端茶盏,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茶水洒在袖口,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齐玥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案几上。
紫檀木的寒意渗入肌肤,却压不下心头翻涌的痛楚。掌心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就像上官时芜留在她心上的那道口子,日日夜夜都在渗血。
窗外,一轮孤月悬在枯枝之上。齐玥望着那抹清冷的月光,想起上官时芜腕间素白的纱布。
那人故意露出的“伤处”下,是否还藏着真正的伤口?
喉间涌上腥甜,齐玥这才发现下唇已被自己咬破。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在案几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她怔怔望着那滴泪,恍惚间又听见那人带着颤音的轻唤。
“阿玥……”
不,她不能心软,不能功亏一篑。可为何这戏演得越真,心就越疼?
就像此刻,明明那人不在,可沉水香的气息却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
第二日午后,齐玥用完午膳,不知不觉竟又策马来到了昨日的马场。
秋风卷着落叶从马蹄边掠过,她才恍然回神,正欲调转马头离开,却瞥见了远处的两道身影。
上官时芜与齐珵并驾而行,竹青与绛色的衣袂在风中扬起。
少年微微倾身,似在认真聆听女傅的指点,时不时点头应和。阳光透过树隙洒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一幅和谐的画卷。
齐玥怔住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十岁的自己。
那时她刚学骑马,总是战战兢兢地抓着缰绳。
上官时芜便会从身后环住她,一手覆在她手背上教她握缰,一手轻扶她的腰肢。沉水香萦绕在鼻尖,那人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阿玥,放轻松些。”
记忆中的触感太过鲜明,齐玥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
那时,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赖在芜姐姐怀里,可以借着害怕故意往后靠,可以任由对方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可如今……
胸口泛起一阵钝痛。
自从九年前那个雨夜,父亲的血染红了青石台阶,从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要失去这些了。
如今的她步步为营,连性命都悬于一线,又怎敢奢望其他?
远处,上官时芜正抬手为齐珵调整握缰的姿势。这个动作她太熟悉,齐玥胸口蓦地涌上一股酸涩。
她竟在嫉妒自己的弟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齐玥就狠狠掐住了掌心。齐珵才十三岁,昨日更是费心安排她与上官时芜相见,她怎么能……
“驾!”
齐玥调转马头,扬鞭而去。秋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郁结。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更不该看,可双腿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偏偏将她带到了这里。
赤歌疾驰过一片枫林,火红的落叶纷纷扬扬。齐玥渐渐放慢速度,任由回忆漫上心头。
那年她刚满十岁,上官时芜第一次教她骑马,她吓得浑身发抖,那人便从身后环住她,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轻扶她的腰。
“别怕,我在这儿。”上官时芜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看前面,阿玥。”
她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却不是因为害怕。沉水香萦绕在鼻尖,那人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让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后来她学得越来越好,上官时芜便不再这样贴身相教。只在她偶尔失误时,才会伸手扶她一把。
如今她骑术精湛,却再也回不到那个可以被那人圈在怀里的年纪了。
齐玥仰起脸,任秋风带走眼角泛起的热意。远处传来马蹄声,她抬手抹了把脸,重新握紧缰绳。
赤驹似乎感知到主人情绪,轻轻打了个响鼻。齐玥俯身拍了拍它的脖颈,指尖沾上些许汗水。
她记得那人说过:马儿最是通人性,能感知主人的喜怒哀乐。
“走吧。”她轻夹马腹,声音消散在风里,“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