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洒向积雪,但寸步不让的冰冷反攻陷了庭院。
浮舟在阴暗的卧室里喝热汤,她动作停顿于乌鸦在脑中说话。
【来了。】
光洁的陶具水面上吹起了一个泡,浮舟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谛听庭院里的声响。
浮舟特意在餐后逃开宿傩身边,在入睡之前都不希望被他碰到,生怕他问出难以回答的问题,而现在也如她所愿……
寻觅不到宿傩的一点踪迹。
浮舟的倦容随起身一扫而空,她摸索着往庭院走。
心中所想若是不说出来,就没人能听见,但她亦有顾虑……想沟通乌鸦,却不想被宿傩听去。
现在也不好顾及这些了,浮舟小声问:“你不要只讲一半,我听不懂。”
然而乌鸦却不再应答。
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摆架子吗?她都冒着风险开口了!?
浮舟几乎是惊慌地僵立在原地,直到乌鸦又在她脑中发出指令:
【已经好了。】
没等她高兴地歪过脑袋,乌鸦又说:
【你不要站起来,宿傩在看你。】
她几乎要怀疑这中间是否有什么时差,或者说这边的家伙也恶劣得很。
她的脚步声早就响起一串了!
浮舟抠着门框而站的姿势,或许已经维持了她的半辈子那么长。
畏畏缩缩的身形在被熟悉的手触碰到时冷汗直流,而宿傩的下句话更叫人煎熬。
他问:“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把浮舟吓了一跳,这人怎么……他怎么还一副没事发生的样子找她说话呀!
她恨不能从乌鸦身上偷来眼睛,亲眼瞧一瞧到底如今是怎样一番光景。
宿傩一只手掌扶着脑门,其余的都在浮舟身上。也许牵扯到某种成瘾性,但他不想放开她。
柔软的触感,微凉的肌肤,芬芳的香气,尤其当她不着寸缕时袒露的一切。
与浮舟同在时,宿傩自知干渴而躁动,而她逃开时,他亦不能做到不想她。
这些事情当然是隐秘的,说出来她怕不是要得意坏了。宿傩还是更爱看她费劲苦恼又犹豫的娇态。
……
午后,宿傩坐在房门边,阳光堪堪照在衣角,他目光却不向打理整齐的庭院,偏朝居屋影中被遮掩的女人。
她优雅端庄,姿态得宜,正在饮茶。
忽然,咕噜咕噜,杯中浮起连串气泡,然后她身上的时间就像被拨停,一动也不动了。
也正是此时,宿傩觉察到了庭中异动。
蝴蝶的鳞粉自半空无声落下,光下像雪,水上像沙。
它们自是从水面之下的空间穿梭而来,团团聚聚,最后汇成半人高的整体,色彩斑斓到让人犯恶心。
不对称的颜色,体型嵌合,巨大无匹,振翅如苍鹰,阳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是咒灵么?
不,如果是咒灵,早在聚合之前他就该感受到咒力波动,甚至在它生诞前。
宿傩侧过脸,副眼觑见室内浮舟挣扎着站起来的影子。
啊,是她。
身上的秘密真不少。
他又安然斜靠外墙,静待出水的振翼生物遨游而来。
一次,两次,三次,无风的地方,它还在飞翔。
蝴蝶翩然而至,金色的,紫色的,黑色的,绿色的,拼合而成的色斑集结物落于宿傩肩膀。
宿傩伸手,削去其一小片蝶翅,转头看浮舟,她毫无反应。
唔,不存在感官通觉,
他又捋直了粘手又扎人的弯曲触角,浮舟扶住门框,比起惊疑更像好奇。
宿傩扭断了黑色触须。
实物,离开本体也不会消散。
蝴蝶振翅,周围没有风,宿傩也停止动静,观察它。
其凌厉的翅缘似锯齿刀锋,在他并无阻拦意味的审视下,缓慢地、无痛地、无声地将他的额头一分为二。
无声的院落里,宿傩审视着有着可怖口器的鲜艳物种。
它的喙如针扎一样提取了他的脑浆。
就这样,消失殆尽。
被寄生的觉察与厌恶环绕着他,耐心的腐蚀在回头又一次见到浮舟置身事外地脸庞时有所缓解。
她这份迟来的惊慌为这一时刻更添滑稽。他想,如果她知晓几步之外在发生这样的事情……